“哦?”帝喾侧脸望去,便见到停在路边的那辆马车,奇异的感觉上来,他眯起细长的眼,凝视着那里,“是什么东西?”
“不过是一些经书罢了,陛下也有兴趣?”言卿依然冷静回道,还显然有些欲擒故纵的意思。
若是在平时,帝喾一定会摆手否定,可现在,敏锐的直觉在提醒他,车里,似乎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事物在等着他。
“是有点兴趣。”帝喾一拉缰绳,便骑着马向那马车奔去。
言卿的额上沁出汗来,可是,他依然强压着心头的不安,让自己面上维持着冷静的笑容了了他不能动,不能过去,否则,全部心血都会泡汤。
待来到车前,望着那被青色的帘子遮去内容的车篷,帝喾嗖地一声拔出佩剑,然后用锋利的剑尖将帘子挑起。
呀了了见到大片光线涌入,将车蓬里照得光明,涂涂心里恐惧得尖叫,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身体僵硬得如同石膏像,生怕被帝喾瞧见身形,只恨不得自己现在能变成一只蚂蚁。
千予也是屏住呼吸,心脏却跳得猛烈,她背靠着书堆,看不见帝喾的脸,可却依然感到有两道犀利的目光如剑,径直穿透了她的胸膛!
就在这紧张的时刻,言卿的枣红马忽地嘶叫一声跳起来,身体整个后仰,将前蹄抬起,然后又重重砸回地上。
原来是帝喾身下的黑鬃马离那枣红马距离太近,便用头上的坚硬装备去顶撞了对方的腹部一下,惊得那枣红马将半身立了起来,而许是又因为平时训练有素的缘故,虽然惊得将马车也带动了,竟也没有当下便拖着车子逃开。
可尽管如此,被这般一震荡,车里的人却还是吃了苦头了了那本来叠得就有些歪斜的书堆突然倾斜下来,压在两人的背上,而最顶上的几本书,更是径直滑落,啪的几声砸在二人的头上肩上腿上,让这两名逃犯情况极为狼狈了了尽管吃痛不已,却还不得不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喊出声来。
而此时书堆的掩护也不再存在,只要帝喾再次掀开帘子,便能清楚见到二人背部的轮廓。
还真是不能和睦相处呢。帝喾猜晓方才的情况,便伸手抚摸自己的坐骑,示意它安分一些。
心里却在暗笑,是否畜牲也通人性,他心里对言卿存着疙瘩,所以连饲养的畜牲也无法融洽共处?
可突然,他心中咯噔一动,回想起方才车蓬里传来的声音,敏锐地察觉到了里面的蹊跷了了按理,书堆滑落时,应该径直落地,发出碰到硬地板的声音,可是,方才听到的声音却复杂得多,就仿佛是先砸中某个柔软的物体,然后再落地一般……
那奇异的感觉渐渐清晰,莫非……
他没有再掀起帘子查看究竟,而是一扯缰绳,回到自己原来的位子。见言卿虽然面色平静,但面色却有些轻微的发白,他的心里,便愈发豁亮。
果然……在里面么。
不,应该说是……什么也没有。
“卿弟真的很喜欢读经书呢。”他淡淡一笑,然后侧脸吩咐,“正奇,让他们让开道来,让卿弟的马车先行出宫。”
“是!”正奇领命,然后转身朝着身后的人马大喝,“陛下有令,全部人马向右靠拢,为言卿大师让道!”
瞬间便听到低沉的马蹄声与整齐的脚步声,只不过眨眼工夫,那浩荡的人马便让开了一条供两辆马车并行的道来了了羲王军果然是训练有素。
“谢陛下。”言卿大喜过望,却还得拼命按捺住心里的惊喜,只是面色平静地双手合十向帝喾道谢,然后便向马车奔去了了他背上早已湿透一片,所幸上天保佑,竟让他平安过了这关。
帝喾骑在马上,手握紧缰绳,可视线却紧锁在那车篷上……他仿佛能透过篷壁见到,一个俏丽而倔强的身影。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当言卿驾着马车从他身边经过时,在擦肩的一瞬间,他的脑海中突然响起这句话来。
若下不了手杀她,不如让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然离去了了他是这般设想的,只是为何命运竟这般讽刺,竟让这离别的一幕活生生地在他眼皮下上演,让他的心,陷入史无前例的矛盾。
放了吧,否则,她总会死在他手下……
走吧,走吧,离开王宫,就乖乖地躲起来,安享晚年,不要再落在他的手上。
可为什么……想到以后便可能再也见不到那张坚定又倔强的脸,他的心,竟如同被掏空了般,空空荡荡……
其实,此时心里同样空空荡荡,被理性与感性的矛盾折磨着的,又岂止他一人?
真的……要离开了么。千予捂住心口,竟发现完全笑不出来,他明明已不是伏尧,不是那个让她爱得入骨的男子,可是,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那张时而冷峻时而微笑的脸,她的心,竟仿佛被偷走一块般,失落得难受。
突然,手被人用力地握住,她抬头,借着微弱的光线,见到涂涂雀跃的笑脸。
涂涂的唇一张一合,仿佛是在说,“太好了……终于能逃出去了。”
她不禁一怔,猛地清醒了了是啊,她真傻,她说好要带着涂涂回到现代的,此刻在伤感个什么?
想到这里,她扬起嘴角,绽开一个凄美的笑容,将心里所有的犹豫与哀伤掩埋。
再见了,伏尧,再见……再见了,喾。
鼻子一酸,一滴滚热的泪滑落脸颊,在手背上摔裂成晶莹的水花。
而在这一刹那,她忽然听到一个震撼了她整颗心的声音了了
“等一下!”
听见这声音,她身子一震,整个人都呆在那里,如同被石化一般。
她已经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情,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表现如何的神情才算正常了了紧张,不安,还是期盼……她只知道,当帝喾的声音传入耳膜时,她心里的世界,忽地变作一片虚无。
“陛下?”言卿停下马车,硬挤着笑容回望过去,“可还是有别的事?”了了糟了,这一次,心里竟有不详的预感……
帝喾却不说话,只是骑着马来到那马车后,他凝望着车篷,沉默了许久,忽地拔出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车篷后壁上闪电般划上几剑。
所有人都惊愕地呆在那里,不明他举止为何意,可很快的,只听见噼啪几声,那木制的车篷后壁竟顷刻间裂成了几大片!
碎片纷纷坠地,而与此同时,车篷后部竟现出两名女子的身影,一名满脸惊慌,一名却神色呆滞,仿佛毫未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帝喾毫无表情地扫了千予一眼,将佩剑送回腰间,然后便掉转马头,留给她一个冷峻的背影,“抓起来。”
还是……让她在这宫里多留几日吧。
“你们两个女人太可恶了!本王子一定要将你们千刀万剐!”瞬涨红着一张小脸,在天机殿里大吵大闹,大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殿下那被刀剑架在颈子的两人了了他好歹也是一国王子,竟然被两个女流之辈折腾得要死要活,他要不出这口气,他就不当这王子了!
“切!”虽刀剑便架在脖子上,涂涂却满不在乎,一副女中豪杰的样子,“要不是我们运气差,早就逃走了,还轮得着你这小破孩来教训我们?”
“你!”瞬脸色刷地变得铁青,恨不得上去踹涂涂两脚,可碍着众人在场,便只好转身向帝喾喊冤,“父王!看她们多可恶!您一定要替孩儿做主啊!”
“若不是你想出那般危险的游戏,她们又怎会有机可趁?”帝喾摆摆手,打住了儿子的撒泼,“你先去一旁玩着,父王还有要事处理。”
“我……”瞬脸一白,想张嘴再反驳些什么,可见帝喾已将视线从他身上抽离,转移到一旁满脸沮丧的言卿身上,顿时一种无力感与失落感涌上心头,他只好将小脸一甩,跑到旁边蹲着生起闷气来。
“卿弟,”帝喾不动声色地问道,“寡人很好奇,你怎么这般糊涂,竟帮着犯人逃走?”
了了是被威胁?可瞬显然是在寺庙时便已被抛下,那言卿又是为何继续相助?而从宫门那一系列自然的表现,言卿并不像是被逼,反而主动得很。
他不禁攥紧了拳了了如果……言卿是因为淡忘了华儿的死,或是对千予动了心,那么,他将毫不犹豫地处死眼前这寡情的男子。
“陛下……我……”言卿低着头,说不出话来,他并没有预计到自己的失败,如今功败垂成,他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你可知,私自帮助敌犯出宫,是叛国的死罪?”帝喾缓声说道,赭玉般的眸子,一直在观察言卿的反应。
“知道……”言卿轻叹,然后双手合十低下头去,“言卿甘愿受罚。”
帝喾一皱眉,脸色有些凝重。其实,他虽对言卿心存芥蒂,可这毕竟是他亲手选出的驸马,不到证据确凿的时候,却还是存着一丝不忍。而此时言卿丝毫不为自己辩解,一副安然赴死的样子,反而叫他不知是好。
“理由,还不清楚么?”
当帝喾心中烦闷,正思索如何为言卿开脱之时,他忽地听见一个坚定而又柔美的声音了了如清凉的溪水,注入他的心灵,让那烦躁不耐的东西平定下来。
他一侧脸,便见到千予那张淡然的脸,她原本一直缄默不语,这时候,俏美的脸上竟又出现那种带着挑衅与戏谑的神情。
“哦?”帝喾一挑眉,“你想说什么?”
“这位大师,恐怕是这羲王宫里最老实的人了,我们以王子殿下的生死要挟他带我们出宫,他岂有不答应之理,而他恰恰又是不能说谎的出家人,所以,也只能好事做到底,替我们演一出戏以实现自己的诺言。”千予冷冷说道,神色里的嘲笑愈发明显。
“你要杀他么?挺好,少了一位宅心仁厚的大师,损失也是羲国的损失,我可一点都不心疼,反正若不是他好言劝阻,我们早连这羲王宫唯一的子嗣也拐走了。”
“你以为寡人是不分青红皂白便开杀戒的昏君么?”帝喾微微一笑,配合着她继续演戏,“卿弟是心思单纯,才会受了你们的欺骗利用,寡人若是因此处置他,便更是中了你们的奸计。”
说罢,便朝着言卿一挥手,轻声道,“卿弟,起来吧,这次的事与你无关,寡人自会替你与这两名刁女算账。”
“这……谢陛下。”言卿面色惊愕,显是没料到这风波竟会如此消解。他忍不住回头望了千予一眼,见她却对自己嘲讽地一笑,似是在讥笑他的软弱。
他心一动,知道她是在故意撇清二人的关系,以防引起旁人疑心,便也聪明地转过脸来,不再有任何的眼神交流。
只是,嘴角却还是忍不住泄露了嘴角了了真是个有趣的女子。
殊不知,这些微妙的情绪怎能躲得开帝喾的眼?顿时,他那方才舒展的眉心又拧了起来,胸口也传来一丝丝憋闷。
他自是看出千予是存心帮疏祠,也庆幸在他为难的时刻聪慧的她提供了一个台阶,可是,一想到这平时对他冷眼相对的女子,现在却对一个萍水相逢的男人这般用心相护,心里,竟犹如打翻了五味瓶般满不是滋味。
“陛下……不知陛下您打算如何处置这两名逃犯呢?”见帝喾板着一张脸许久不语,简苛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些日子,帛萃竟也没有别的举动,任凭溧水在夕雾宫折腾二人。可是,他知道,那不过是在等机会罢了,否则仅凭溧水一名小丫头,怎么可能成得了大事?
他有预感,这一次帝喾的决定,必定会为未来的风波埋下新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