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我们所有相关的过往和未来打包做结。
而我如十几岁那年被母亲逐出家门,听见那般利落寒冷的关门声。
不能回头,也已经回不去头。
只能咬牙挺直站立,让她走。连一句解释都不能有。
我以为我可以重新生活,幸福生活。
摒弃所有对暮色的歉疚和自责可是暮色,为何在这样的一个大雨清晨,雨点似捶击心脏,肋骨抽痛。我神情仓皂坐在你往日的位置,抱住膝盖哭泣。
八
第三年。我终于在这个城市买下自己的房子。
装修完毕,初夏喊一帮朋友帮我搬家。他开了一家自己的公司,三年发展,小有规模。
大学时候,爱慕他的女生就比比皆是。如今青年才俊,狂蜂浪蝶更如过江之鲫可是他始终是单身一人孤傲绝尘的样子。
房子里是暮色喜爱的摆设。蓝色系。窗帘桌布都有精细的刺绣,摸上去一点点粗糙的质感。
床单是海水蓝。
暮色说,像躺在一个梦里面。
那一年的暮色。她刚刚毕业。漆黑的头发散开,眼睛里面波光潋滟。锁骨深刻如海峡,她咬住嘴唇,双手紧紧环绕上我肩胛,迎接我俯身的亲吻。
我和初夏再次像大学时候,成为搭档的单身汉。
平时忙各自的工作。周末时候偶尔碰头一起去爬山,泡吧。初夏开车带我去兜风,又或者我下厨给他做饭。
和暖暖已经分手。过程无论如何跌宕曲折,结局总能用简短一行字诠释。
起初热情都倦怠。公司新派来的部门经理,将我比下去。
暖暖那样选择,没有错。
某一日在饭店遇见他们。
暖暖同我招呼,始终笑意盈然。
她是懂得如何让自己过得好的女人。她因此幸运。
换一个一个跳板,一层一层地幸福上去。
我不能埋怨她。最起初的时候,她对我说,朝颜,我爱你。但是你有你的女朋友,我不会破坏你们。
是我迷了心窍。是我准备着和暮色摊牌,被暮色撞见。
是我将暮色赶出我们曾一手建立的家园。
暖暖离开的时候,趴在我肩头哭泣。她说,朝颜,我们还是做好朋友。我知你一直怀念暮色,你去找回她。朝颜,我希望你幸福。
我反手拍她的肩膀,暖暖,你也要幸福。
这样得体告别。第二日在公司碰见,依然微笑寒暄。
其实生活总是如旧,不管没有了谁这个世界有它的游戏规我们置身其中,存活的,都已经磨炼出大智慧。
得失拿捏,面具换转,不要再探讨真心虚情。
形式只要完美,一切都已经无所谓。
我方唱罢他登场。这样粉墨热闹的人间。
只有暮色。她是寄居在她内心澄澈土壤的女子。
她花了一年的时间才接受我,相信我。
她将自己最起初的一切托付给我。
她陪着我一起落魄。最终独自萧瑟。
她是多么愚蠢的孩子。懂得表达的方式。无论爱或者憎恨,她都只会默不作声她在我对她求婚的时候,沉默不语但是她却把她的妈妈接来北京,预备给我惊喜。
她有了我的孩子。她一个字未曾对我提起。她提着行李离开。
九
我再次看见暮色的母亲,是在暮色消失的一年后。
那个当初匆匆一瞥的妇人。她瘦弱哀伤地坐在我的对面。
她是来替暮色将她的日记送给我。
她说,朝颜,暮色等了你一年。她终于等不下去。
她取出一只红色的绒布盒摆在暮色的日记本上面。我送给暮色的那一只戒指。小小方钻依然璀璨夺目。
暮色一直把它放在身边,等着那个最初允诺要娶她的人,醒悟回头,去替她戴在无名指上。
她的梦想最终破灭。
离开我之后,她搬到了这个城市的郊区。带着一周前验出的身孕。
她一心想要生下那个孩子。
半夜写字晕眩的时候,就停下来,对着自己的小腹说话。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联系方式。
她的母亲哭泣着求她来找我。但是她一边咬住嘴唇一边摇头。
四个月的时候,她的妊娠反应开始剧烈。
不能再写字。吃不下任何东西。面色迅速地枯萎。
第八个月,意外流产。
暮色一直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开始准备出国。
朝颜,为什么你不来找她。你和那个女人分了手,你却为什么还不来找她。
她的目光对住我,那样悲痛绝望。泪水在她的眼眶迅速聚集,但是她压抑着不让它们掉下来。
暮色的父亲在她16岁的时候抛弃我们。她很快地懂事,但也同时偏激下去,不再相信任何诺言和感情。可是朝颜,你终于还是打动了她。那么多人里面,她只选择相信了你。你却为什么要那么快地让她失望。她打电话告诉我,说她要结婚,她有了孩子。她要我来看你,给你惊喜。她说,妈妈,我会幸福的,对不对。
可是朝颜,你为什么要那样地让她失望为什么她等你那么久,你却始终不出现。
为什么初夏可以找到她,你却丝毫不把她放在心上。
为什么初夏是那样好的孩子,她的日记本里却始终都只有你的名字。
十
和初夏再次坐在当年的破酒馆。
油腻的桌面,杯碟总是缺角。身旁一伙年轻人热火朝天。
举起杯。情绪跌宕辗转,终于苦笑。
初夏,我早该知道。
这样多年,他看低这世上一切女生。惟独厚爱暮色。我早该知道他同我一样爱她,又或者比我更爱。58度的劣质酒精自喉管开始烧灼。多少次在这里对着他泪眼婆娑。对他说暮色是如何心如坚石。如何挫败落魄。他拍我的肩膀劝慰我。
初夏,当年你同我说,不要放弃,能得到暮色这样的女孩子,怎样艰辛,都会值得。
我从来不曾怀疑过你的话。但是为什么你要将她拱手让给我。
这样多年,我一直是不争气的男人。
自老小时候起,就被取笑是女孩子,因为动辄便哭泣。
成年后也长成修长挺拔的男人,踢足球,弹吉他。同初夏走在校园里,会有女生含羞带怯地回头望。但是始终似有流不尽的眼泪。
初夏,倘使当初追求她的人是你,倘使后来同她在一起的人是你。会不会她就能真的幸福下去。
我的语气渐渐哽咽。胸腔里那样多破碎空气积压鼓动。酸涩排山倒海。
自暮色离开,我终于可以坦诚我对她的歉疚。初夏,她的妈妈来质问我为什么不去找她。可是初夏,我怎么还有脸去找她。我又怎样去开口告诉她,原来我终于发现我一直还爱着她。初夏,为什么既然你已经可以找到她,却不替我好好照顾她。为什么要让她走。为什么不可以替我给她幸福。初夏,她是那样好的女孩子。可是她的日记里面写她已经被我摧毁。她说她像筋疲力尽的鸟群。只是因为不能坠落无处栖息,所以依然只能扑扇着翅膀向远处飞去。
我终于开始痛哭失声。所有旁边的人都看我。
这一次初夏没有过来拍我的肩膀。他安静地看着我。
朝颜,你实在是个混蛋。有很多次,我想这么大声地斥责你,然后一拳把你的鼻子打歪。他的声音始终四平八稳,他对着酒杯缓缓地扯开嘴笑,可是我不能表现得那么失常,我生怕你看出端倪。自你和暮色分手,我对我自己说,初夏,这一次应该是你的机会,你是否终于可以勇敢。我去学校查她的家庭电话,打电话找到她的妈妈,终于知道暮色搬迁去的郊区。我一有空就过去照顾她。我甚至想过等到暮色把孩子生下来,就向她求婚,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和正常的身份。可是暮色的身体那么坏,孩子终于没有留住。她那么倔强,我去医院看她,她始终不哭。她说,初夏,这样也好,可以走得无牵挂了。
她终于还是决定要走的。我留不住她。初夏一口将手中的酒喝完,然后是平生第一次,我看到初夏在我的面前落泪,朝颜,我爱了她六年,从大二时候夜夜去操场跑步看见她,我就想,这个女孩子,总有一天是要走的。她坐在单杠上晃荡着双腿。她穿系带的球鞋,裸露的小腿皮肤在渐渐沉黑的夜色里泛着莹白柔腻的光。风把她的白衬衣穿起来,我总是害怕我朝她一伸手,她会突然飞走不见。后来把她介绍给你,我想这样也好,她可以在你的身边安顿下来,你们会有孩子,可以叫我干爹。我只要这样远远地看着就好。可是她终于还是要走了。我知道我不能伸手,在那天的医院,我恳请她让我照顾她一辈子,但是她果然还是选择了飞走。
十一
这里是故事的尾声。虽然结局依然还是未曾降临。但如今的日历,已经翻到了2004年。我于年前再一次辞职,跳槽到了初夏的公司。这一次我的身份成了市场总监。我把所有的积蓄拿去参股。初夏家庭的背景和卓越的头脑,加之我在之前那家国际集团积累的销售经验和人际,回报好得出乎我的预期。
2003年底的时候,公司从原来狭小的办公区搬出。新地址在一栋大厦的17楼。我有了一间自己的办公室。墙上贴着一张大大的世界地图,用红笔圈出来的,是暮色正在念书的那个国度。那里有橙衣军团,四季鲜花不断,屋顶上有旋转的风车,三面都是蔚蓝的大海。
我的生活没有多大改变。上班下班,出席一些社交场合。依然还是会遇到各色各样的女孩子,有的非常年轻,并且美丽,会用仰慕崇拜的目光一路追随我。但是我总是在半真半假打趣的时候哈哈地笑,无福消受,否则等老婆回来一定会宰了我。
我每个月汇一笔钱给暮色的母亲。原本打算接她过来住,但是她坚持着不肯接受。我开口叫她妈妈,我说没有关系。等暮色回来,我们再一起把你接过来。
我说妈妈,暮色如果有电话过来的时候,你代我问她好。
我的闲暇时间用来给暮色写信。我不知道她是否还会用过去的那个信箱。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回复,不过只要没有退回来,就没有关系。我说暮色,我把你的日记本放在床头,总是经常拿出来看。我也会每天写这样的日记给你,告诉你我都做了什么,告诉你我很想念你。你要好好地照顾自己,我一直都等你回来多久都没有关系。
是的。多久都没关系只要你想回来,我一直都在这里。
写完的时候,我转了一下手上的戒指。暮色,我已经替自己买了一只配对的戒指。我给自己戴在了手上。只等你回来,把欠你的这只,替你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