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满心欢喜所以为的花好月圆却原来只需一转身都不过是白牙森森一
我一直不知道,我做了别人的替身。并且一做,就是这么多个日子。
绝望地,歇斯底里地,扑过去揪着他问,许常生,你怎能对我这样残忍。
眼泪蔓延成洪水,无法遏制。用尽全身力气抽泣,渐渐觉得不能呼吸。自胸口处大块大块地郁积,所有氧气凝固成血块。胸腔处如遭重锤,裂开般疼痛。
我只着一件睡衣。披头散发。面色煞白仓皇,使劲蛮力缠住他撕打。又长又尖的指甲在他脸上抓出一道血痕。
他终于忍无可忍,狠狠推开我。看我踉跄几步,然后啪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或者是想接下来揪住我头发,提起脸来便扬手给我一记耳光。但是终于深呼吸,按捺。
他站定,整整衣领,然后开口同我说,微白,到此为止。抓破脸皮,对你没什么好处。我不会亏待你。
然后开门,扬长而去。
我趴伏于地,抽泣不成声。只翕动嘴唇唤他的名字,一遍一遍。
却已经再也唤不回任何人。
幸福是怎样一副假象。
我满心欢喜所以为的花好月圆,却原来只需一转身,都不过是白牙森森。
二
未遇见许常生之前,林沉唤我白白。
唤一声,亲我一记。如获至宝的样子。
我们是校园内赚够他人艳羡的情侣。
一同自习,排队在食堂打饭。拉着手散步。偶尔在街边花园坐下,将头埋于他肩窝。
他将五指与我牢牢相扣,嗓音低醇如酒:白白,我那样爱你。此生都不会再娶别的人。
我并没有不知足。
外形瘦削的林沉,斯文俊秀。穿白色T恤,格子衬衣。每一日,站在女生楼下等我。
而我自台阶处如公主提着裙摆拾级而下。周遭阳光暧暖,花开一地。
然后将手,放置于他等候的掌心。
一路,便那般浓情蜜意地走下去。
我是真的打算要同林沉那样一直走下去。
一起勤奋学习,找工作。在这个城市立足。结婚。租一间房子。下班后一同去市场买菜。
过些年,买房子买车。养育儿女。将各自父母纳来孝敬。
我不知我恬静外貌下有一只欲望之猫在内心奔跑。
而多年来,它一直悄无声息。只在初初看见常生的那一刻,伸出了爪子。
是我背弃了林沉。
又或者这世上任何一名女人,都抵抗不住从头而降的幸运。
彼时,我真以为是我幸运。
三
在九月的某个黄昏遇见常生。
林沉球队集训。晚上照例要去聚餐。因已经大四,退队时日屈指可数。那帮惯于在球场蹦跳的小猢狲,看到我便会唤一声,嫂子,以后你同老大,要记得时时回来看我们。
然后林沉赏他们爆栗,这样着急要催我们走。
与林沉恋爱两年,同那帮孩子早已经亲厚熟稔。
所以一干聚会,我早可以自由地以亲属身份加入。看他们笑闹,拼酒,喝多的时候,抱住人哭。
那日下课,我抱住书本自教学楼一路往球场走。想,一会需先将课堂笔记复印给林沉,并提醒他若干重点。
或者需先上楼换一身衣服。上周新购得一件碎花上衣,林沉还未曾看见。
就这样渐渐失神。然后听到一记尖利刹车声。
平衡神经在此刻发挥功用。我仓皇抬头看停于面前这黑色车辆,心脏失血搏动,一边脚步打跌,连连后退。
终于稳住身形。一边迭声说对不起。书本掉了一地。
有一人开车门,然后蹲地,同我一起拾拣。
他的声音沉着醇厚,他说,你有没有事。
我仰起脸看他。九月最后一抹阳光镀化他面孔。似隔在雾气那一端,只双目炯炯映出我倒影。然后我看到他微微一震。
他交给我他的名片。他叫许常生。
于最最起初,是会有陷身梦境的恍惚。
我承认自接到他名片那一刻,闻到风吹草动。但我用力压抑心中如蔓藤四处攀爬的绮想。
我只是一名长相清秀端庄的女子。五官纵然挑不出错。亦决非能教人相见忘形。
这样事业有成的男人,即便豢养宠物,也该是如宿舍小艾那样娇艳。
桃花眼斜睨,纤细楚腰,行走间跌宕起伏,猎杀他人魂魄。
可是一周后,在同样时间地点,我再次看到那部黑色车。
摘下墨镜的常生,自车中跨出。
这一次,他是真的专程为着等我。
常生,告诉我一切都不是真的。我眼中泛出水气,呆呆询问他。
牙齿咬上手臂,呵一声喊痛。
但是为何我却在一日之间成为公主。常生,你为何这样厚待我。
常生对住我笑,傻孩子。拍一下我的头,然后揽我入怀中。
我终于相信人同人之间或者是真有前世今生。
自相遇那一时刻,命运转动罗盘。磁场相撞出天雷地火。
常生捧住我面孔,目光那般深情缱绻,他低声说爱我。
他日日开车过来接我吃饭,带我兜风。
许多只是听闻的场所,一个个带我涉足。
但是他永恒自持。夜夜准时送我回宿舍。只轻轻在我额头一吻,然后放开我。
四
宿舍里是小艾最先发现端倪。
我新添加的化妆品与衣物已经琳琅满目。先是簌簌一件件拿起看,然后她幽幽地叹息,微白,你是否最近中彩票有多得500万。
别的一干姐妹也一拥而上。唧唧喳喳。
只有小艾,她于床围中只同我说一句,微白,林沉已经有几天找不到你。我同他讲,最近学习忙,你日日早出晚归。
我的心中听到咯噔一声。
我居然已经似浑然忘却林沉。
是曾经有一日同常生逛商场。林沉的电话,接起来,却不知为何压低了声音。
对他说,林沉,我在上课。最近很忙。你不用再等我吃饭自习。等我忙完,给你电话。
常生看我一眼,唇角淡淡扯起笑痕,男朋友?
我慌忙摇摇头否认,只是很好的朋友。
我真的就那样放弃了林沉。
说什么痴情缱绻。说什么共度余生。一切稳妥乃不过因为未曾接受考验。
我从来不知我是这样的女子。
报纸上电视里看雷同剧情,也会愤愤斥骂,道德沦丧。
原来轮到自己,一样缴枪弃甲。
转念又赶紧安慰自己。
不不不。我不是为了贪图富贵。我是爱上常生。
常生爱我。我爱常生。
我们是彼此命定相属。而林沉,林沉是我行程中路遇的客栈,我曾短暂停留。但终究不是家园。
林沉,不要怪我。这些或许是命。你以后会遇见更好的女孩子。
我对着林沉。冷冷地对他说这些语句。
只不过几日不见,我似已拔高丈余,语气都不自觉睥睨。
呵。依然着几十块一件T恤衬衣的林沉,背着书包。双手扣住我肩。目光灰败溃散。
然后他开始晃动我身体,喉咙处发出野兽样伤痛呜咽。白白,不,我不信这一切是真的。
我们马上就快毕业。我们可以一起留在这里,然后我们结婚生子。
我冷笑。
林沉,那些已经不可能了。我不再爱你。
他依然捉住我,自顾自埋头诉说,白白,我不信你是如他们说的女子。白白,你还爱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一边嘴唇胡乱印上来。他喝过了酒。气息浑浊急促。
我终于忍不住,挥给他一记耳光。然后用尽浑身气力推开他。
噼啪一声。将这两年情意打得荡然无存。
看他只木木向后退去。忘记捂脸呼痛,怔怔看着我,然后眼眶赤红。
我只觉得说不出的厌恶。指住他。林沉,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换成是谁,也一样选常生。你有什么能够同他比。
然后我转身,踩着高跟鞋蹬蹬上楼。
五
就那样转身。留林沉在身后。不愿回头。怎可能回头。
前途有常生替我铺就的红地毯。
从此一路春光潋滟,风和日丽。
我只需追随着奔跑过去,欢呼出声。扑入他的怀里,踮起脚亲吻他的脸。
就像初初看到这间房子的那一刻。
推门。然后尖叫出声我在梦里也不曾见到这样雅致高贵的摆设,过脸问他,常生,我以后就真的可以住在这里吗我再也没有回去上课。最后一个学期,课业几乎虚设。
满校园的大四学生,为着找工作,仓皂失措。
而我,我被常生接来这处寓所。
常生说,微白,你若想工作,我替你安排。若暂时不想,就先在这里住下。
我若有空闲就来陪你。若一人偶尔无聊,自己可以约朋友去购物。
在那一日,我将自己交托于常生。
起先他推拒。但是我坚持。我迫切地想让自己成为他名副其实的人。或者是为了报恩。
迎起身子接纳他,咬牙承受疼痛。用手替他拂去额头的汗。
在满天星光都碎裂那刻,气若游丝唤他的名字。
睡醒来,看见常生痴痴望我的眼。
怎能不以为,他是真的迷恋我。
六
终于死心,放弃纠缠常生。
原来当一个人已经决意要走,眼泪留不住,威胁也留不住。
歇斯底里换不来同情,不过只当自己沦落成泼妇。
在镜子里一遍一遍抚摩自己的脸。这张脸,为我带来了两年的恩宠,和随后的耻辱。
恨的时候,狠狠地扇这张木然的面孔。痛。然后眼睛里涨满泪水,再慢慢干涸。
左边脸上,有一道已经在结痂的疤。对自己说,只此一次,叶微白,从此以后,你再也不会那样傻。
在常生的公司楼下等他。一路揪着他的衣摆进他的办公室。
趴在他的膝盖上哭,常生,我们在一起两年,我不信你没有爱过我。你爱我的对不对。
两年来,我一直是乖巧懂事的好情人。
即便后来知道常生已经有妻室,只不过惆怅一阵。真是想得天真,只要常生,爱的是我。
只要他日日爱我更多,不愁他将来不自动同她离婚。况且我这样年轻,已经衣食无虞,何必一时急切于名分。
我以为她是同常生患难过的发妻,我以为她年老色衰无所傍依。我以为她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借时常出国旅游来暗自默许。
我不知,这样多年,原来常生才是她指掌下的棋子。
我更不知,原来常生爱的,是那具同我面貌神似的尸体。
哭得肝肠寸断。常生,你怎可以这样对我。我为你,奉献一切,放弃一切。
那样抛弃了林沉。放弃找工作的机会。骗父母说已经在这里就业。
常生,没有你,我一无所有。
他只用一手隔开我。微白,我还要开会。我说了不会亏待你。
常生,我是真的爱你。我不在乎你会不会同她离婚。我也不在乎你曾经为了前程富贵抛弃了席凉秋。
只要你爱我。只要我们还能在一起。
可是他摇头。他摇头。"微白,她不许。"他欲上前来抚摩我面孔,他的目光在某一刹那又开始失神,他说,"凉秋当年也是这样哭。可是我不能。当年不能,现在,更不能。"他的目光如一张网,那样深情眷恋,却百般无奈。
但是他终于收手,摇头。
我一步一步往后退。许常生,你这个卑鄙自私的小人。年你为了攀附高亲,抛弃爱人。以致她当夜自杀这么多年,你如一条狗活在你的婚姻里。你终于在校园遇见我,借助我的面孔弥补你多年前那些中途被自己亲手扼杀了的感情你从来不在乎我叫叶微白你所有对我做的事情说的话,都是对着我这张面孔,对着那个死人。
许常生,你休想再借用我。
我从皮包中摸出早已经准备好的水果刀。对准自己的面孔,一刀划下去。
他扑上来,已经来不及。血珠在面上渗透连环,然后连成血滴,缓慢向下划落。
我奋力挣脱。我尖叫。我要毁灭这张脸。让许常生从此再无处去发泄他变态着的感情和潜藏的内疚。我多么憎恨我原来只不过是这张脸的替身。
他终于用尽浑身力气给了我一记耳光。
我举着刀子怔怔看他,然后刀子无声地掉落在厚重的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