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沉在大街上把我的手握住放在他的大衣口袋里。他看我的眼神宛转怜惜。他会用许多许多的时间来亲吻我。
寒假的时候,我随林沉回了他的家。
林沉的父亲是一个丧偶多年的男人。
吃饭的时候,他突然问林沉,结婚后想在哪里有一套房子。
林沉头也不抬地说,房子可以自己租,但是想要一部自己的车。这样接送我上下班会容易很多。
八
大学生活的最后一年。
我终于成为林沉名副其实的女朋友。
凉秋消失了一段时间。常生过来向我询问,我摇头。他失魂落魄。
他说,微白,你知道吗,我要娶她,我一定要找到她。
林沉说,微白,打完告别赛,不管有没有得到冠军,我都会当众向你求婚。
我们的同居生活让他难以置信的默契。我知道他喜欢吃的菜,知道他喜欢的颜色,知道他睡觉前喜欢穿什么。我甚至知道林沉对小动物过敏。
仿若早已经熟识。仿若早就生活在一起。
渐渐的林沉对我说起一些过去的事。他从来不带女孩子到他的住处来。每同一个女人上床,他会让对方找地方。他亏欠过很多的女孩子。他只能日后全心全意的对我,来做补偿。他亲吻我的额头,微白,是你让我明白,还真的有爱情这回事。
林沉曾经是一只四处游历的鸟。他累了,收拢了翅膀,终于停在了我的身旁。
二月份,我生日的前夕。常生兴奋地打电话告诉我,凉秋回来了。她独自一个人,去了一次西藏。
一切似乎都已经美满。
九
林沉的告别赛。恍惚仿佛是我第一次见他的样子。还是那个纵横捭阖的男人,英气逼人。我站在一边,看身边围绕的少女。一些人对我指指点点,无比艳羡。
在哨声吹响的时候,林沉紧紧地和他的队友拥抱。然后他丢掉球,直接向我走过来。
他沉着声音喊一个人的名字,小五,东西准备好了吗。
有一个男孩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大束玫瑰。
林沉拉起我的手,我闻到他汗水的气息,混合了KENZO。那是我今天早上出门前替他擦在手腕和脖子上。微白,以后我的生命中篮球退位,你会是第一位。一毕业,我们就结婚。
有尖叫和掌声。玫瑰花那样红。血液的芬芳。
突然觉得寒冷。我将双手环抱到胸前,我仰起脸微笑着看林沉,可是我为什么要和你结婚呢,林沉,我一点都不爱你呀。
再补上一脚,终于看到林沉面色溃败,林沉,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指甲掐进手心里。转身而去,不去看周遭死般寂静里林沉满眼的灰烬。
未央的信揉皱展平,是枯黄的花瓣躺在抽屉里,白白,原谅我。林沉不爱我,所以我必须去死。问自己,是否因为你的爱而活下来。但是发现原来林沉还是最重要的那个。原谅我,我爱他胜过爱你和爱我自己。
十
我爱的第一个人叫做叶未央。或者是我惟一爱的一个。
七岁的时候,她和她的母亲站在了我的面前。她的门牙掉了一颗,跑过来拉我的手,白白。
她叫我白白。然后吐一下舌头,天真的样子。她不叫我妹妹。
她的母亲是一个守寡的女人。因为被我父亲醉后强暴,嫁到了我们这个一直残缺的家。未央遗传了她和她早亡父亲的美丽。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懂得如何赢得每一个男孩子的心。邻近的孩子开始聚集在我们的天井里,未央是公主,他们是百依百顺的武士。连带的,便宜了我和常生。
我和未央一直睡一张床。她小小的身躯喜欢蜷缩起来,双手扣住我的腰。未央比我大两岁。
12岁的时候,她的身体开始发育,胸部耸出美好曲线。她开始和一个高年级的孩子谈恋爱。
有一些夜晚,未央让我看她脖子上的红印。然后她把头发拨下来,小心的盖住。响亮地亲我一口。
我听见自己心里嘭嘭跳动的声音。
我13岁的时候,有一个下午,突然腹痛如绞。然后看到鲜血顺着双腿流下来。浑身如被一桶冷水泼过,牙齿冻得颤颤发抖。
我哭着躲在床上等未央。未央拥抱我。她用一盆热水,替我擦拭身体。那一个晚上,未央一直抱着我。她说,白白,其实血液是芬芳的。像一朵花,已经开得不能再开。
后来未央和那个男孩子分开。她消失了一段时间。已经找不到她,学校给了她处分。她毫不在乎地回家收拾东西。16岁的时候,未央独自一个人去了B城。她拍拍我的面孔白白,加油学习,考到B城来啊。来找我。
十一
我16岁的时候,初中毕业。未央回来看我。
夏天,我因为身体的不便穿着深色的长裤,白衬衣。未央已经完全是成熟圆润的样子。她抽烟的姿势相当潇洒,吐一个烟圈,然后扑上来呵我的痒。
未央的怀抱温暖芬芳。她的手渐渐下滑。天气灼热,汗水一滴一滴从我的额头掉下来。我虚弱地喊她的名字,未央未央。鲜血决堤。
19岁的时候,我和常生一起考入B城。未央在学校的附近租了房子,但是她不允许我对身边任何人提起她。她说,白白,我做的是不光彩的事情。
我没有见过传说中包养她的那个男人。他只是偶尔过来过夜。未央呵呵地笑。
我们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拥抱着睡觉。
后来未央的房子里多了一双男人的拖鞋。
有一些时候,会看到未央把衣柜里他的睡衣捧出来,脸埋进去,深深而陶醉地呼吸。她然后转过身来对我笑,白白,你想象不到他有多迷人。然后她吐一下舌头,天真无邪。
那个男人的名字叫林沉。未央在酒吧里认识他。未央哀求他回家。未央学做他喜欢吃的菜。我在一些闲暇拖着林沉的拖鞋,会想象那个男人脚趾的模样。我赌气地把他的睡衣裹在身上,然后未央跳过来扯,一起滚在一起。她面孔酡红如蔷薇。她在我剧烈的喘息里咬我的耳垂,白白,你要发誓一直爱我。你们都要爱我。
七月份,她为了林沉去和那个台湾男人摊牌。
林沉因为她的愚蠢迅速地对她厌倦。
她在自己的房子里吞掉了一瓶安眠药。没有任何预兆。
报警的时候,我把未央的信捏在手心里。我面无表情地对警察说,她是我的姐姐。
十二
林沉在楼底下喊我的名字。一遍一遍。
他将我逼到墙角,痛苦地扯自己的头发,为什么,微白,告诉我为什么。
我说,林沉,你现在知道什么是绝望了吗。
他开始后退,一步一步,是为了报复吗。微白,牺牲你自己的自尊、身体、感情,甚至牺牲一个孩子,才成就你的报复吗。微白,你这样为我,并不值得。
我怔怔地一直立在墙角。看林沉狂奔而去的背影。
然后听到清脆的火机的声音。凉秋出现在一隅。
她的眼神淡漠而疲倦,然后她上来拥抱我。
我在她的怀抱里像动物一样呜咽。
凉秋的嘴唇吸吮过我每一寸的皮肤。她的手指灼热而坚决。我的眼泪和汗水交融,指甲在她的背上划出血痕。她粗暴地揉搓我的皮肤,她说,微白,只有我们可以相爱。我们必须相爱。
我发出剧烈的喘息和呻吟。然后门咣当一声打开。
常生,目瞪口呆的常生。
这个世界有它的游戏规则。每个人都必须置身其中,不能摆脱。惟一可以选择的,只是中途放弃。未央放弃了,现在轮到了我。
这是常生日记本上的最后一行字。
他安静地站在门外等我和凉秋穿好衣服。他说,凉秋,你知道,我爱你并且想娶你。
凉秋呵地一声笑,开始点烟。可是我不爱你。
凉秋,你是爱我的对不对。凉秋,你不是随便的女孩子。
常生,和你上床就代表爱你吗。啧,这个年代,真难得看到有人还有处男情结。
常生终于转身走。他一直都没有看我一眼。
他在当天夜里选择了从学校的13层跳下来。飞翔,然后坠落,开了一地的花。
十三
和凉秋在外面吃饭。林沉坐过来。他的头发长起来,异常的瘦削。像一株干枯的植物。
凉秋分他一支烟。
他说,微白,我是来和你告别的。姨妈在加拿大,一直催我过去。他咳嗽一下,很遗憾。原来以为可以和你结婚,一直留在这里的。
凉秋笑,林沉,你始终还是聪明的男人呢。不像常生,他太蠢。她的眼泪滴进杯子里。
我在桌底下握她的手。我说,林沉,一路顺风。
你走吧。
微白,我想问你的最后一个问题,你真的没有爱过我吗。
没有。我利落干脆地回答。听到喀嚓一声。林沉折断了他手中的筷子。
傻孩子。凉秋轻轻抚摩我的头发,为什么不可以和他重新开始呢。他是条件那么好的男人。况且,你爱他的,对不对。
我的眼睛最近变得很坏,看东西一片模糊。我眯起眼睛对凉秋笑,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怎样也不能抹去。凉秋,我和林沉已经没有未来,就像我和你。
凉秋毕业后回去她的家乡工作。我留在了B城。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每个人在结局里面都有一张不动声色的面孔。
常生的名字是一个讽刺,他在22岁的时候就死掉。一直对许多人,他的死因都是谜。
未央是天还没亮的意思。未央等不到天亮,夜太长了。她干脆一睡不起了。
凉秋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可惜太短了。短得似乎未曾经历,已经失去。
林沉,林沉是我终生背负的伤口。生命是无穷无尽地下坠。
我的名字叫叶微白。天色已经微微发白,似乎已经看到曙光。
无论如何,我是这局棋里,坚持到最后一个的棋子。虽然我的对手和同伴都已经放弃。
无数次,我曾经认为光明触手可及。
终于知道,坚持到最后,不过是一副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