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之峰逝情园
风雪,漫无目的的将一切景物都染成了白色。近处的假山流水,远去的亭台楼阁,都是同一种颜色。一切被冰寒的风雪裹住了。
密集的雪帘中,一女子盘坐于漫天的风雪之间。素白的长袍,素白的面纱。似乎整个人,都是冰雪雕刻而成。只有一头黑发在苍茫的白中对比分明。
肆虐的风雪萦绕在女子身侧,女子膝上横放一架琴。白色的琴身雕着晶莹的莲花,冰晶般的七弦闪着琉璃光。
手轻抚,渐响悠悠之音,初时浑厚深沉,如峰峦叠嶂,山峙渊渟。微透高洁之意。继而琴声忽变,虽有高山之音,却不乏流水之意,琴声清秀脱俗,宛若涓涓细流,绕高山潺潺流淌。
“你的琴声,似乎和原来不一样了。”听得来人声音,弹琴的妙人并未抬头,依旧拨着琴弦,声音透过密集的雪帘传出,冰冷之中夹杂一丝欣喜“清风神使风采依旧呵。你不在你的涌泉谷好好呆着,怎么这么好兴致跑到逝情园来受冻?”一曲终了,琴女施施然站起身,白雪簌簌落了一身,乌发上几片白羽做饰,随着大风上下翻飞,赤足如雪,踩在松软的雪地上,似乎一点也不畏惧寒冷。一双清亮的妙目打量着来人,清风突然间无法直视这样的目光,刺得他连连低下头去。
妙手横拨琉璃曲,雪颠之颜无人顾。凤尾一出四海服,惊鸿一羽白千羽。
江湖上对巫教圣女的描述不过寥寥这二十八字。更多的时候,人们是畏惧的,畏惧她手上的白羽剑,畏惧她的凤尾针,畏惧种种关于她的神秘传说。聂远庭二十八岁时夺取巫教教主之位,次年带回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赐名白千羽,并宣布为巫教新任圣女。同年,八岁的自己来到雪山之峰,重重生死考验后被封为清风神使,两个孩童一起习武,冰冷的世界里,结成一份温暖的友谊。
及笄之年,宠爱她的教王举行了空前盛大的成人之礼,从那以后,她披上圣女的白袍,独居于幽寂的逝情园,正式成为巫教圣女。十年的时光轻擦而过,两人相见的次数,一伸手便可数得清清楚楚。十年的雕琢,她已然成为一朵圣洁的雪山白莲,而他,依旧十年如一日守护在她身边,爱意未减分毫。
紫衣玉冠的男子已穿过重重飞雪,轻落在白千羽身旁“涌泉谷四季如春,草长莺飞之景固然妙哉。可偶尔看看冰雪,也倒是一种享受,何况,还有美人相伴。”
白千羽目光落及清风腰畔的折扇,忽道“你的梅花扇,好久没有舞过了吧?”
清风自嘲的笑了笑“只怕圣女的白羽剑,也许久未出过鞘了吧?”
“那我们比比。”白千羽的语气有了一丝上挑,似乎又回到了孩提时代比剑御风的无忧岁月。
“老规矩,你不许使白羽千幻,我也不出梅花三弄。”
“好!”说话间,白千羽单手一招,白羽剑一声欢啸,稳落在手。
霎时间,一紫一白两道身影交织在冰雪里斗得好不快活。
“看招。”白千羽剑锋忽的一转,由横切改为竖砍,直逼清风空门。
清风的梅花扇掀起漫天冰珠,挡在身前。扇面拂过白千羽脸上的纱巾,将一朵精雕细琢的冰花戴在白千羽发间,衬得她更加冰肌玉骨,风华绝代。“鲜花配美人,哈哈。”清风朗笑,墨色大氅上落满了雪花,索性脱去累赘的外衣,紧身的软铠勾勒出成年男子肌肉特有的饱满,每一根线条都蓄满力量,蓄势待发,目光炯炯。
“承让了。”
“真痛快!”清风收了折扇,捧了捧冰雪擦脸,发带散开来,胡乱的粘在脸上。没有邋遢之感,反倒有一种洒脱的风采,跟白袍的绝世圣女站在一起,宛若璧人。
白千羽自顾自的擦拭白羽剑,“是啊,好久没这么痛快的打一场了,近来教王大人忙着练兵,恐怕山下又要不太平了。”
“这次大哥折送了全部的鬼火十字军,教王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你们斗了这么久,也该有个了结了。”
白千羽秀眉微皱“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他争什么,何况教王之位向来皆是由男子出任。”
清风凝视白千羽片刻,移开灼热的目光,漫天飞扬的大雪,正如他此刻激烈的心情。巫教地位等级森严,朔风位居四大神使之首的圣神使之位,在教中举足轻重,地位仅次于巫王聂远庭与圣女白千羽。千羽乃教王心腹宠臣,近几年征战南北,运筹帷幄的都是圣女,几次胜仗,教王对白千羽的宠爱愈加明显,这让朔风深感威胁,朔风向来以教王之位为此生唯一目标,于是一心想除去踩在他头顶的圣女这次主动请缨带领十字军,不料却全军覆没,执行教规的圣女,当然有权要了圣神使性命。
“怎么,你是想我趁机下手?”白千羽头也不抬,依旧抚着琴弦。巫教建立百年,其中关系盘根错节,各方势力向来错综复杂,白千羽身为圣女,一介女子之身游离于虎狼之中,这么多年依然屹立不倒,心思之深,只怕旁人是难以体会到的。
朔风位居圣神使,若他倒了,圣神使之位空悬,一时间难以寻找胜任之人。先不说寻人难,朔风身后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密谋教王之位许久。他的势力不可能仅仅只限于雪山之峰,要他死不难,难的是如何解决他身后的势力,如不能为己所用,必斩草除根。眼下教王大人正有心拓展,正值用人之际,所以朔风在这个节骨眼上是万万杀不得的。
“千羽。”清风突然这般柔声的唤她,着实将正在沉思的她吓了一跳。“你想不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冰冷的雪山之峰。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做一个有感情的人?”他握着自己纤细的手腕,熊熊的体温迅速蔓延上来,激得白千羽全身一振。
“有感情的人?”白千羽呐呐重复他说的话,抽出手腕哀哀道“感情?我们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谈感情?”
感情,只会影响你出剑的决心与速度,作为一个杀手,作为巫教的圣女,你不需要感情。她很清楚的记得,自她第一天被教王带回来,教王就是这么和她说的。这么多年,她一直记得很清楚,一直在履行教王的命令,从未有过半丝忤逆。
见她不说话,清风深吸了一口气,直视她面纱后两汪秋水,忍不住劝告“千羽,小心教王,小心大哥。”
白千羽怔了怔,才惊觉人已走远。清风踏雪而去的背影,很快被直扑而来的风雪所淹没,眼前又是一片苍茫的白,遮住了一切,看不到尽头。
“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白千羽突然间觉得一阵悲凉。自己生来就不能左右自己的感情,又如何离开,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她摇了摇头,努力使自己不去想刚才清风反常的问题。玉葱似的纤纤十指继而再度抚上琴弦,却再抚不出沉静低调的曲子。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他刚刚那句话挣脱开来了。年轻的圣女呆呆的望着湖面出神,湛蓝的水面微微荡漾着波纹,那个玉树临风的男子容颜随着波纹荡漾开来,他看着她,是她从没有见过的眼神。他向她伸出手,温柔的请求她一起走。白千羽狠劈一掌,扭头不敢再看,掌风激起千层湖水,复又哗哗落下,恢复到万年不变的平静。她却失去了回头的勇气。
雪山之峰的圣女遥望铅灰色的天空,对着天空低语。
那么清风,你想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