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见书案上放着本诗集,拿起来翻开第一页,不问也知道是乾隆的诗,因为第一个字我就不认识,‘趯陂鹓侣接鸣珂。霁宇空澄气色和。共喜向筵开早菊。多缘纪岁得嘉禾。柏梁台畔腾笺集。仙萼亭边载笔过。缅想虞廷传盛事。扬言何以继赓歌……’
粗略看了几行,竟有大半字不认识。虽然很想看看大学士们所联的诗句是否有通俗易懂,脍炙人口的,害怕乾隆又给我讲诗,不敢再往下看,强忍着好奇合上诗册,放到案子上,见乾隆含笑伸手拿起来,我心里咯噔一声,及至看到他把诗集递给李玉,我才放下心。
正说着话,胡世杰进殿回禀,张廷玉递牌子见驾,乾隆道:“朕因他步履艰难,已免了他带领引见,也不必入早朝,这会儿他有什么事儿?”乾隆一面起身回御座上一面对我说:“才说了一会儿话,也不得闲,你先回去,朕忙过这阵子,就抽功夫去看你。”
我起身告辞,刚出养心殿正门,见春桃在宫门口张望。我笑着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春桃笑道:“今儿早起,太后打发人送来两匹缎子,说给主子裁衣裳的。”一面说一面唤乘舆,我知道春桃是急着让我去谢恩。
进了寿康宫见太后正和娴贵妃下棋,我谢了恩,立在一旁观棋,太后问我:“你屋里有个宫女,听说姓瓜尔佳氏?”
我回道:“是。”
太后冷笑道:“这天下真是变了,满人竟做起奴才来了。”
我心里一翻个,急忙跪到榻前,春桃眼看着年满二十五,在宫里侍候十年之久,太后会不知道春桃的身世?
不知道这阵风雨从何而来,只能闭口不言。
娴贵妃笑道:“春桃原是温惠太妃宫里掌管手饰的,因温惠太妃嫌屋里人多闹得慌,就只留了几个妈妈里。她去令嫔的宫里也是皇后安排的。”
太后皱了皱眉头:“我日常去温惠太妃宫里请安,怎么没听说他宫里哪个宫女叫春桃?”
见太后语气缓和些,我回道:“春桃原本叫翠诀,臣妾觉得几个丫头名字绕口,故而都给改了名字。”
“翠诀?原来是那丫头,我竟不知道她是满人!昨儿听人说石寿的女儿在宫里为婢,我还以为听错了。”
娴贵妃笑道:“可不就是吗?那丫头模样长得周正,人也老实本份。虽说是满人,可是从来不幺五喝六,又忠心护主,听说皇后准了她回家省亲,她还舍不得她主子,不肯回去。”
不怪乾隆素日里不喜欢娴贵妃,总说她心地不善,即便我没心眼儿,也能听出她话里明显带着挑衅的口吻。
太后冷笑道:“就是再老实本份,户部遴选的秀女,即便不能成妃成嫔,做个女官也是有的,怎么倒成了宫女?也不知道是她没出息,还是这宫里人,心都瞎了。”
回到永寿宫,我心还呯呯直跳,屏退众人,只留春桃一个人,我把刚才的事儿跟她说了一遍,春桃皱了皱眉头:“怪不得奴婢想跟主子进去,被彩月姐姐拦下了。”
我闷声道:“多亏彩月一片好心,否则你跟进去,太后问东问西,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春桃叹了一口气:“既然彩月姐姐知道今日之故,就不是偶然而起,看来奴婢要给主子惹麻烦了,当日主子准奴婢归家省亲,奴婢就担心落人话柄,没想到即便没回去,还是难逃一劫。”
我道:“瓜尔佳氏是满洲八大姓,在清朝至尊至贵一族,而我只是内管领包衣下人,竟得贵人服侍,何况太后一向最看重满人。”娴贵妃辉发那拉氏跟太后颇为亲近,舒嫔叶赫那拉氏六年选秀进宫,也是太后做的主。
春桃道:“奴婢从没觉得服侍主子是屈尊降贵。”
春桃离开我已成定局,可她何去何从,若是太后插手把她指给某人为妾,我岂不是害了她。
连太后万寿节回赏了礼比往日多了许多也没让我欢喜起来。
转眼已进腊月。我心内更是焦焚如火,不知太后万寿节后腾出手来会如何处置春桃?
本想求乾隆帮我想想办法,可张廷玉长子内阁学士礼部尚书张若霭陪乾隆西巡途中染病,回京后不久便过世了,乾隆痛失肱骨之臣,本就伤心不已。又因张廷玉年逾古稀,遭此伤痛一病不起,乾隆一面加恩张若蔼伯爵品级,赏银一千两,一面传谕令‘张廷玉节哀自爱,勉副朕轸念之意。’一面扶持其子庶吉士张若澄南书房行走,以慰臣心。又有大金川土司莎罗肆横不法,发兵围攻革布什扎正地寨,进而攻占小金川的鲁密章谷,乾隆又觉得班滚焚烧自缢情节可疑,命张广泗潜往大金川详细访察。再有河南学政汪士锽考试徇私舞弊,不但所选拔文童俱是平庸之材,就连武童也敢做弊,不考骑射,只令步下射一箭便可,看了折子,乾隆不顾夜深,当即传旨汪士锽革职,差户部侍郎秉公确查,严加治罪。更有盛京刑部侍郎连旗人伙同民人偷刨坟墓之事也上奏乾隆定夺。事无俱细,乾隆都要亲自过问。我怎好再以春桃之事烦他。
实在无法,只能去皇后那里探探口风,可我刚给皇后行礼落座,茶还没喝上一口,巴朗进来奏报,说富察夫人来了,皇后刚说了一声‘请’,就见富察夫人眼圈通红走了进来,虽端庄有礼,却是面目慌乱,跪下后腿就软了,还是我帮着巴朗扶她起身。她落座后更是眼泪在眼圈里直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