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仍然固执地诉说。
只为这句,枫臣恶少纵然百无聊赖,还是勉强支起了身体,替雪舞回风解开了穴位。事实上,她的语气并不重,甚至足以说是轻柔,他却瞬间颓丧了捉弄她的兴致。他能明显感觉到,雪舞回风不开心。
穴道一解开,雪舞回风先是艰难起了身,尽管肩膀处已稍稍有点麻痹,紧接着掀开被子,什么也不说,下了床整理开来自己的衣物,身旁人替她让了道。她这样,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反倒弄得枫臣恶少像座佛像似的盘坐在那里,心里颇不自在起来。
“哎!”他像个傻瓜似的,咧着嘴坐在那里,想着天望着地,甚至忘了指名道姓,越寻思越觉得不可思议,“我还以为你恢复知觉第一件事要打我一巴掌。”
“我为什么要打你?”
她反问道,回转了目光,想要那个人自己说出答案。
“我昨夜对你轻佻,刚才也对你轻佻啊!”
他倒挺有自知之明,咕哝的嘴型,似在替主人表明他尚有悔改之意。只不过他的自知之明,没有换来面前人的谅解,反而迎来大冰山赤果果的威胁。
“既然知道我不高兴,自己嘴巴放干净一点。”
“不可能的!”他却第一时间给予了百分之两百的否定,那极尽夸大的口气,似在向面前人宣告,这点转变完全是难如登天,“我叫枫臣恶少,恶人的恶,改不了的!”
“你会改的。”
她却慢慢回转了身子,定定地伫立在那里,以那种特有的眼神观望着他。他不清楚,她凭什么那样认定,枫臣恶少却选择了挑衅。
“开玩笑!”
“你一定会改的。”
她却仍然只有那句。
一句话,如果你说第一遍,别人有可能会嘲笑你自欺欺人,自己本身也有可能怀疑;可是重复到第二遍、第三遍,还是那个声音,便会产生这样的魔力,自己都会被催眠。而这次,枫臣恶少想听听她的理由。
“何以见得?”
“因为你怕我不高兴。”
她几乎是想都没想,便给出了答案。枫臣恶少潜藏在心里,而她早已看通透了的答案。他不知道,那个女人是否说到了他的心里;他却很清楚,那刻,一个男人选择了沉默。究竟是他吃定了她?还是那个女人先行攻占了自己?
“乖乖躺下,我拿水给你洗脸。”
当雪舞回风再次提出要求,坐在床头的人儿严肃了面容,无意反驳。没有发现,下一秒,自己会将那些“不可能”,化解成了“可能”。
“谢谢。”
“不是改了吗?”
这点微小的转变,都为观察入微之人采集。当雪舞回风再次回转了面容,脸上得意的神情,像只斗蟋蟀斗胜了到处向人炫耀的常胜将军。
“啊?”
他却显得太过讶异,这样微小的转变,她也会放在眼里?一句简短的客套话,那样也能算吗?他当然不可能明白,面前人有足够理由,视之为走向成功的第一步。
“想一下,你长那么大,何曾一本正经跟人说过谢谢?”
她的面容过分肯定。但世上,从来没有过分肯定的事情,正如她父亲意外的死,正如她会爱上仇人的儿子,正如……枫臣恶少口中的谢谢。
“你错了,我记得我试过。”
他的眼神里,像是张贴了回忆。回忆里注明了某一个时间、某一个地点,那个人亲手交给自己的东西,却分明模糊了颤抖着的、那个人的脸。画面里,不应该以“谢谢”作为最后的结束语。
“谁有这个福气?”
她有几分好奇。她的好奇,却印证了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我爹。”
当他囫囵着,道出那个压在心中千斤重的称谓。他没有发现,面前人冻结如霜的脸。他不该提醒她,他是仇人儿子的事实,那个她想要努力摆脱的身份,那样是不是可以不必记起……他们的利益关系?
一个谎言,从它最开始被带到人间,便注定需要更为庞大的队伍来支持,便承担着尽可能圆满的使命。她已经对自己撒下了个谎。她不爱他。那么她有必要,让这个谎言的生命力延续下去。
“魏守义给我的资料,你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她只是尽可能小心地、吞咽着每一个措辞,回避着每一种揣测,不清楚,他会给出怎样的答案,什么又才是自己想听到的答案,诚惶诚恐已经霸占了她的心,也许下一刻,面前人的一个问句、一声辩驳,都会教自己无所遁形。
“想骗你我看也不容易啊?”
没有问句,没有辩驳,那个人只是将这场不合时宜的对话,结束在一句似笑非笑的玩笑里。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她看不太清楚。
当那个人戴上嘻哈的皮囊,像个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犯人,她却看得分明,他用指腹,无心擦去了眼角的伤感;当那个人单手托腮,带着天真无邪的表情,硬撑出那抹顽皮的笑,像个受了伤仍试图安慰大人的孩子,她却可以狠心地转过身不去过问,心安理得地只丢下一句“当然”。
这样的气氛太过异常,她想要逃离,那两扇门却先一步被推开、又合上,巫残云就这样无所顾忌、而又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二人面前……
“早。”
从踏入这扇门开始,巫残云便步法轻盈,体态自如,手上端着药,脸上还带着笑,这似乎是再得体不过的举止,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却不由得不让坐在床上的人产生好奇,眼睛止不住盯着她看,观察面前人有什么变化,嘴型都不自觉努了起来。可是枫臣恶少上看下看,也看不出有什么喜事值得面前人高兴成这样。他可不认为,是同她手上那瓶药有关。
“有什么不妥吗?”
巫残云几乎是瞬间凝住笑道出那句话,神情无害地像个不谙世事的毛丫头,她可不希望,那个臭小子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