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有时,就好比一面易碎的镜子,镜子碎了,幸福过的人,唯有采集碎片,回忆幸福的点滴,回忆有多么美好,被碎片扎得便有多么深。
巫残云听着、吞咽着每一个字,这份刻骨铭心的珍惜,是她渴望、但从来不曾拥有过。
“傻孩子,你知道人死了以后会怎样吗?你不知道,我不知道,也没人会知道,只有死了以后的人才知道,可惜他们没有办法告诉我们,死亡可能是一切的终结,人死后可能什么都没有,就像一阵轻烟,风一过就无影无踪,人死了以后,也可能进入另一个黑暗的世界,飘渺莫测。”
经过此番劝说,小雪舞回风终是打消了求死的念头,如今她只有一个心愿。
“姐姐,我真的好想我爹,我好想好想再见到他。”
双手抚上她的脸颊,巫残云抚干小雪舞回风眼角的泪,便是这般不由自主,不想看到面前的小女孩儿难过。
“假如你真的想看到你爹,姐姐帮你就是了。”
枫叶萧瑟了一整个秋天,送君千里,送不去对已故之人的祭奠。小雪舞回风攀爬在枫叶堆满的香山小径上,牵着她手的——是巫残云,这是去她父亲墓地必经之路。
山坡上,新坟已被掘开,墓碑横躺在落叶铺就的地毯,仿若被人遗弃的孤儿,无人问津;浑白的烟雾缭绕,冻结了或哀伤、或麻木的面孔;墓碑上,“雪公落轩辕之墓”的刻字,迷失在烟雾中,再也无人缅怀它的肃穆庄严;一旁,剑,靠上树的躯干,无法传达对主人的悼念……
小雪舞回风爬上山坡,便看到三五个小厮,在那儿收集枯枝、落叶,他们是受巫残云之托,打算将雪落轩辕的躯体,连同这些枯枝落叶化为灰烬。
“不要烧我爹——”
话语冲出了喉咙,小雪舞回风想要冲上去阻拦,胳膊已被人拽回。任其怎么推搡,推不开巫残云结实的怀抱。
没有解释,巫残云默默将其搂在怀里,抚摸着怀中人的头,此刻,怀中人需要的不是一个理由,而仅仅是,支撑着她共同面对现实。父亲已经离自己而去……
不清楚,自己是不是那个,能够在背后支撑小雪舞回风的人,但巫残云坚信,会努力做得更好,那刻相拥,是否已化成无形的宣誓,她会一生一世,守护着这个,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人。
“不要烧我爹,不要……”
不再挣扎,小雪舞回风在巫残云的怀里泣不成声,那是最后一次,自己清楚记住父亲的面容。
秋风萧瑟,是谁替雪落轩辕下的葬?是谁替已故之人刻的碑?无人去过问,有的,只是对亲人逝去的悲恸,以及,随着逝者灰飞烟灭,两代人化不开的情仇纠葛……
凉亭外,枫叶仍然簌簌落着,不去宣告秋天什么时候会结束,不去诉说生命什么时候会凋零。
怀揣着父亲的骨灰,小雪舞回风坐在凉亭边,泪水再一次打湿了她的脸。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烧了我爹?为什么?你凭什么烧了我爹……”
眼前人每一次落泪,巫残云都会心如刀绞。
无需多言,只是静静坐到身边,双手抚上她的脸颊,抚干小雪舞回风眼角的泪,便是有这么一个人,会纵容你在他面前无所顾忌地哭,然后,为你擦去眼角的泪。
未来的路上,便是这般自作主张,不止一次伤害了在意之人,也伤害了巫残云自己,然而,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如巫残云那般死心塌地,即便是占据她整个生命的两个男人,也不曾办到……
“你先回答我,你爹长得怎样,好看么?”
不明白这番话什么意思,小雪舞回风只是脸上挂着泪,顺着巫残云的话锋作答。
“我爹是天下间最好看的男人,要多英俊有多英俊,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听着这般诉说,巫残云低下眉眼,嘴角划出一抹彩虹的弧度,每个父亲,在自己女儿心中的地位,都是无人可以撼动的。小雪舞回风的回答,也自在她的臆想之中。
“那,你爹愿意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看到自己脸面烂掉,身上铺满蛆虫的惨象吗?你爹的英灵不远,正在看着你呢,别哭,别让他难过……”
指尖抚上面前人的脸颊,想到父亲,小雪舞回风又掩不住低低啜泣,巫残云这才想到有样东西要交给她。
“这是你爹的宝贝,好好保存。”
是轩辕剑!小雪舞回风放下骨灰,接过剑柄,将缠绕的捆绳解开,父亲身前最疼惜这把剑,看到轩辕剑,便宛若看到了父亲一般。
“轩辕——”
“听你们岭州的乡里说,你爹死的时候,手里紧紧握着它,面容扭曲,一脸痛苦。”
说到这里,巫残云又感怀身世,将小雪舞回风拥入怀里,同是天涯沦落人,那个巫家,从来便不曾带给她温暖。
将父亲的骨灰安置,小雪舞回风便一直跪在雪家宗祠面前,聆听着巫残云的每一句话。
“削铁如泥的宝剑,配上你爹的身手,如果不是你爹瞎了眼,输的也许是枫臣秀一,枫臣秀一枉称当代名侠,居然乘人之危,就是不肯取消这场决斗……”
岭州断桥一战,雪落轩辕被谁弄瞎了眼?实情又是怎样?唯一知情人不曾提起,便永久地成了不解之谜。
枫臣秀一是如何得卑鄙,父亲死得何其不明不白,每一个字,都化作锥心利剑,深深刺痛小雪舞回风的心,最后一滴泪干涸,也断绝了软弱无助,只有“坚强”二字,才配得上做雪家的女儿。
如同下了很大的决心,小雪舞回风执起轩辕剑,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怎么了?”
不顾巫残云脸上的狐疑,小雪舞回风一意孤行,拉开橱柜,将所有覆盖的书一本本丢弃,终于,在爆竹焚香里,翻出了一个木盒子,打开盒盖,“雪家剑谱”四个字赫然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