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的侧脸,一时有些感慨。
情之一字,果然有无限的可能。这个人平常也是人中龙凤,几时这般体贴过。以他生杀大权在握,寻常人命都不在眼里,更何况是这等小事。
这个卫清渊虽是惫懒,从头到脚,除了性子还算温良,实在是没有半点优点。
她却是幸福的,卫家的人对她极好,南宫对她也自是真心。
人生便是得此一人,也已经足够。
我微微垂下眼,心中微微有些波动,此生有了楚姑娘,我也是心满意足的。
那看门人片刻回转,说是老太太有请。
我也不客气,甩了手就踏了进去。
老太太仍是上次见到的那般模样,冷冷清清的,有种看透世情的豁然。站在她身后的那个人,却有些局促。
我看着他,带着点轻微的蔑视——这人,相当地不爷们。
南宫清了清嗓子:“老夫人,杜公子一案已经水落石出了。花容也已认罪,这桩案子只待上面批示,便可结案了。”
“哦?”
“什么?”
我眯了眯眼睛。
这一声哦足够冷静,足够胜券在握,自然是老夫人。
而这句什么,足够惊讶,足够本能,自然是杜公子。
“杜公子有何不解么?”
“她认罪了?”杜慎言,或者说是杜慎行,目光有些呆呆的,喃喃道,“她怎会……”
我摊了摊手:“为何不认罪呢?人死在她房中,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杀人总归是要偿命的。何况,死的那个是她心爱之人呢。”
“既然那个人也死了,这世间自是没有什么好留恋,死又何妨?”
杜慎行垂下眼不说话,只是脸侧的肌肉抖动,泄露了他的心事。
老夫人冷冷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慎言!”
他微微一震,目光转而清明。
我微微笑了笑,眼下情况,场中几人都是心知肚明,只是时机未到,也不好撕破脸。
这老夫人确实是足够厉害,死去的那个少年,到底不是她心尖上的,所以死了也是微不足道的么。
我敛去了笑意,微微施了一礼,淡淡道:“本官已经照约定给了杜家一个交代,这便告辞了。”
老夫人抬眼,极缓极静得看了我一眼:“好走,不送。”
“不必客气。”我仍是一脸淡然,却还是看了杜慎行一眼。
曾经鸳盟锦书,曾经缘定三生,原来也是这般的浅薄。
我冷冷哼了一声,与南宫相携离去。
走出朱红的大门,我长长吁了一口气:“真是不愿意再踏进这个大门。”
南宫静静看了我一眼:“你在赌?”
“是,我在赌,赌杜慎行不会让花容冤死。”我叹气,“如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花容,如果没有办法证明那确实不是谋杀,便只能有人来指出那真是一场殉情。”
“如果赌输了呢?”
“赌局未到最后翻牌的时候,谁又知道输赢呢?”我看着南宫又撑开那把素花伞,笑了笑,“那个叫做‘媚’的药,确实不是毒药么?”
“是毒药,”南宫静静答了一句,“不过,毒不死人。”
花容说,她需要一种药。
无咎将这个意思完整地传达给我的时候,我正在喝甜汤。有点腻,我不是很喜欢。
“无咎,你最近跟花容走的太近了,”我从甜汤中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少年,他还是个孩子,容易为世人所显现的表现迷惑,“花容她很勇敢,也足够残忍。”
“可是三哥,”无咎比了比眼睛,努力争取,“她已经生无可恋了不是么?”
“那是因为她本来就是个骄傲的人,骄傲的不允许有一点点的瑕疵。当杜慎行的爱开始动摇的时候,她就该料到有今天的结局。”
“三哥,她只是想要走的更坦然一些。”无咎的眼中有些微的迷茫,“忘记了,至少可以不恨。”
我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勺子,站起身来,“看来我得去开导开导她。”
无咎愣了愣:“你不是说只待上报就可以结案,还去看什么?”
“那不过是对外放出的消息,如果杜慎行不来的话,那么无人证明她是清白的,也没法说明她就是谋杀。毕竟现在的杜家少爷是‘慎言’。”
“原来,这是个局么?”无咎眼睛亮了亮,腻在我身边,“就说三哥不会草菅人命。”
我一掌拍开他的手:“你这孩子,小心让南宫看见。”
无咎吐了吐舌头:“看见就看见,南宫总不至于那么小气吧。”
这个还真说不好,南宫那人爱的太深,掌控不好的话,还真不是一句小气足以形容的。
无咎的医术显然十分了得,花容的伤势大有起色,隐然有要痊愈的架势。
她微微眯起了慵懒的眼,看着我笑了笑:“大人觉得很困扰?”
“忘了他,甘心么?”
“有什么不甘心的?”花容浅笑,捋了捋颊边的发,风情万种,“我已不能再爱他,便忘了他又如何?”
“既然已经决定不爱,那么又何须忘记呢?”我淡淡反驳,“情起缘起,情灭缘散就是,日后可不相见,可不想念,便不再在意,那么又何必定要忘记?”
花容愣了愣,半晌才苦涩地道:“罢了,我说不过你。”
我笑了笑。这是相当浅显的道理,既然还爱着,用药物又有什么用呢。既然已经不爱,便是记得这个人又有何妨。
记得他,不是要怀念什么,而是记得已经不再爱这个人,日后年年,见到他,一如见到路人。
这世上,最大的惩罚即是我再也不爱你。
只是,当年究竟有过怎样的相遇呢?让她如此刻骨铭心,心心念念。
如果不相遇,便可不相识。
如果不相识,便可不相知。
如果不相知,便可不相爱。
我叹了口气:“花容,再耐心等上些日子吧。若事情没有转机,再想别的法子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