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人在受到某种打击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将自己想象成另外一个人?”
“对,就是这样,杜家人多,但是只有杜慎行跟慎言交好,所以慎言在慎行死后,将自己想象成大哥的样子,才会在半夜去醉花荫。”
“这可能性不大。”隐修摇头,“杜慎言一向韬光养晦,在他的内心之中,未必就羡慕杜慎行。再者,杜慎行天生风流,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学得来。杜慎行与他虽然交厚,并不一定会将自己的全部给他看。”
我愣了愣,撇了撇嘴。
“那妇人现在走了么?”
“还在前厅,你要去看看么?”
我淡淡笑了:“杜家的老太太那般厉害的人物,怎会允许自家人乱跑呢,何况还是跑进县衙。”
隐修看着我,没有答话。
我笑了笑:“或许我见得并不多,但是一个老妇人,年纪大了,为了维护家族的利益名声,难免会有些极端的心思,但是罔顾人命这回事,还真是可恶啊。”
隐修长叹:“叶情,你活到现在还无事,实在是个奇迹。”
一步三趋地去了前厅,转过屏风,就见到一个陌生的女子立在堂上,南宫坐在右手边的椅子上,一只手撑着头,似乎很有些无奈。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我一眼,脸色不善:“生病了就该好好休息,起来做什么?”
我笑了下,指了指堂上立着的女子:“这位便是杜家的乳母?”
南宫点了点头。
“哦?”我眯了眯眼睛,打量眼前的女子,从衣服料子跟仪容来看,这人在杜家的地位应当不低。
“大人。”那女子见到我,倒也不生分,缓缓行了一礼,“小妇人秦氏,是二少爷的乳母。”
这秦氏其实生的很不错,而且保养得很好,远远看着根本不是做乳母的,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太太,再不济也是个妾室。
“你说杜家少爷最近很怪异?”
“是的,二少爷是小妇人一手奶大的。他性子很温顺,平日里虽然少言,但是谨守法礼,断然不会半夜出门,还喝的醉醺醺的。”
我转了转眼睛:“那么你又如何知道他是喝的醉醺醺的?”
“昨天夜里,小妇人正好睡得晚,看见少爷自外面回来,心中纳闷,便走进问候了两句。谁知,扑面而来便是熏人的酒气。”秦氏淡淡说着,然而神色悲戚,虽是掩藏地极好,却仍是有一丝丝地泄露。
这杜家是名门大户,挑选乳母一向极为小心谨慎,只是听秦氏的口气,杜家的两位少爷似乎并非是她一人带大的。
“秦氏,那杜家大少,也是你奶大的么?”
秦氏微微一愣,随即摇头:“大少爷自小便被定为是杜家的接班人,是由老夫人亲自教养的,当年就连老爷跟夫人都不能过问的。”
“哦?那照这样说来,那既然大少爷不在身边,杜家夫人为何不亲自带二少爷?”
“这个说来话长。”秦氏微微叹了口气,“当年夫人临产,有位算命师傅到府上,说夫人是一胎二卵,将诞下双生子,只是这双生子有一个注定要光耀门楣,至于另一个嘛,则会将杜家带入万劫之地。”
“大少爷生而有异相,不哭反笑,老夫人一眼便认定大少爷是光耀门楣的,到二少爷出生之刻,却是不哭不闹,双眼一派温润。老夫人觉得不祥,本想溺死。可是夫人拼了命去护。”
“老夫人念着夫人生下大少爷,不想他生来无母,便许了夫人。只是也不许夫人亲自来带。只请了小妇人,自小照料。二少爷那孩子自小就聪明伶俐,看什么都是一遍就会,可是他从来不让人知道。”
“小妇人的孩子生出来便是死胎,自此后再也没有孩子,便将二少爷当做亲生的孩子来疼爱,所以对他也就关注得多些。就算二少爷内心对杜家再多反感不适,也绝不会违逆长辈的心意。”
秦氏絮絮地说着,眼中流露出一些温馨与缅怀,仿佛慎言便在她眼前。
我却从她的叙述中慢慢悟出一些事情。
杜老太太最初反对重新验尸,并不是担心验出什么,死的那个是谁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她要的只是杜家百年不堕的声名,以及百年家族的繁荣。
所以她狠心拆散花容与杜慎行,即便那个是她最为疼宠的后辈。
那么那日去赴约的人,由慎行变成慎言也不是不可能。杜慎言一生寂寞,与家人不亲厚并不是他性格使然,只是寂寞得久了,这心中的渴望反而会加倍地滋长。
如果,死是唯一能获得谅解与关怀的途径,那么,那个自小温润的孩子也是愿意的吧。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的乳母也同样爱他至深,为了他,可以不惜一切。
“所以,你觉得,死去的那个是慎言少爷。”
“不是觉得,是肯定。”秦氏毫不畏惧地看着我,一串眼泪毫无预警地滑下,然后,她轻轻撩起了衣摆,跪了下去,“大人,请你给慎言少爷做主啊。”
我长叹:“秦氏,你可曾真正了解慎言?”
秦氏抬头看我,一脸的不解。
“他是杜家的人,也会期望与家人亲厚,他不是嫡子,便有足够的自由。你毕竟只是乳母,如何能体会他心中真正所想?或许对他而言,死才是最好的结局。”
“大人……”秦氏愣愣地看我,半晌,她猛地跳起,一只手指着我,有些颤颤地,“你,你是不是收了杜家什么好处?所以徇私枉法,想让慎言少爷枉死?”
那只手就那么在我眼前晃着,比愤怒更能灼烧人。想来,秦裕当初是收了好处的。
我微微笑着,拨开她的手:“秦氏,我虽然懒散,却还不至于罔顾人命,可是你想过没有,杜慎言从来不夜间出门,而死在花容房中那人,却是在丑时到寅时之间这段时间死的。也就是说,那人是彻夜未归。这个要如何解释?”
秦氏有些失神,苦思片刻才喃喃道:“是她,一定是她,一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