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杜老太太一早就吩咐过,不得多加为难,所以我们要重新开棺验尸,并没有收到多大的阻碍。
只是要打扰入土为安的人,礼数还是得做足。
我站在白花花的阳光底下,看着德高望重的大通禅师念着冗长的经文,给死者安魂。
虽然太阳很毒,但到底是在坟地里,多少有些阴冷的寒气从地底慢慢沁上来,站了一阵之后,反而开始觉得凉爽。
这祖坟占地非常大,足以印证杜家的辉煌。
那经文足足念了一个时辰,大通禅师才站起身,向着众人合十一礼,慢慢退了出去。
无咎打开医药箱,找出验尸要用的各项工具,这年代自不能跟现代比,医生跟法医通常合二为一,为人力资源的节省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但无咎到底是药王门下,我对他的信任程度远胜县衙之前的那个仵作。
因为杜家的权势在云州足以左右一个人的生死,我不想重蹈覆辙。
打开上等的梨木棺,我略略凑头过去看了一眼,南宫生怕我看到不好的东西,在我身后很是紧张。
其实并没有什么,杜家有的是钱,死去的这个又是老太太最宠爱的后辈,因此用定颜珠好好保存着尸身,不仅未见腐败之象,反而连容颜都像只是睡着了。
因为这颗珠子的缘故,无咎事先准备好的用来捂住口鼻的手绢也就无用了,他一手拿起工具,另一只手顺手将手绢扔给我:“擦擦汗,你看上去很紧张。”
我翻了个白眼——能不紧张么,在现代又不是什么人随随便便都能看到验尸过程的。
南宫拍了拍我的肩膀,仍是不急不慢地晃着扇子。
无咎忙活了差不多整个下午,才慢慢收了手。他直起身,看了棺木中的杜慎行一眼,才慢慢走到我面前,脸色凝重:“大人。”
眼瞧着他的脸色不对,而杜家人也一脸的看好戏的表情,我已经隐约猜到:“确实是中毒而死的么?”
无咎点了点头:“而且是很寻常的毒。见血封喉。”
“很寻常的毒?”我眼睛转了转,眯起了眼睛,“鹤顶红?”
“是。”
“很好,”我挥了挥手,“收拾东西,回县衙。”
杜老太太并未到现场,如今来主持这件事的是杜慎言,这个据说在杜家并不显山露水的人,如今横了一只手在我眼前:“卫大人,是否该给杜家一个解释?”
还能有什么解释呢?中毒身亡,而且是寻常到极点的鹤顶红。
身为杜家嫡孙的杜慎行文武双修,据说在拥毒方面也是一把好手,说他是被鹤顶红毒死的那可真是太滑稽了。
这杜慎言就算再不显山露水,如此浅显的道理不会不知道吧。
“杜公子,令兄一案,尚有疑点,请不要心焦。”南宫缓缓道,“我们大人必不会草菅人命。”
杜慎言细细看了南宫一眼,忽而轻叹了一口气:“南宫公子,非是慎言有意为难,只是如今验出的结果与当初的结果并无二致,又扰了先兄安宁,老太太心中十分凄苦,还请大人早日结案。”
微微皱了皱眉,我打量了杜慎言一眼。在现世,我也算是个精明人物了,人的脸最善于骗人,而人的眼睛再如何收敛,也总会有蛛丝马迹流露出来,这个杜慎言藏得倒是深。
“杜公子,你放心,十日之内,本官必能结案。”微微笑了一下,我招呼呆住的两人。“无咎,南宫,我们先回去吧。”
无咎点点头,手脚麻利地收拾工具,片刻之后就已经妥当。
南宫向杜慎言微一点头,跟在我身边慢慢走着,“清渊,十日的话,足够么?”
我仰头看了看天,如今天色已晚,天边有流霞:“十日绰绰有余了。”
“哦?”南宫微微挑眉,“这次的结果跟上次并没有改变,为何换了一个人审,结果会改变?”
“南宫,你注意到了么?那个杜慎言,他有些怪怪的。”
南宫叹了口气:“这没有什么奇怪,他在杜家一向不受器重,杜慎行在时,风华无双,整个云州,只闻慎行之名,不闻杜家。如今杜慎行去了,他自然会被重视,以接替杜慎行。再加上是双生子,外人很难辨认。”
“你说,这问题会不会就出在双生子上?或者说死去的那个杜慎言?”
南宫摇头:“这不可能,杜慎言个性温软,却是个严谨的人,别说青楼这种地方了,他平日里会不会出杜家的大门都是两说。”
我闻言又是着皱眉——如果杜慎言从来不出门,那么以诗书之气填补天分上的空缺,倒是有可能。
那棺木之中的人,宁静安详,眉宇间淡如远山,并非是被风霜侵染过的。
或者说,杜慎行本来便是如此的人物?那花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因为美貌,被捧在云端,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见过,就算是青峰山的三寨主也为她着迷,寻常一个杜慎行是如何让她心动的?
那日在狱中,我见她的神情,不似是为自身的遭遇哀痛,反而更多的是为了逝去的那个人伤心。
乱云出天幕,天涯一人行。
没有了那个人,花容便不是完整的花容。
我为她的心痛着迷,看了棺木的那个人之后,也暗暗道了一声可惜。
只是杜慎行死在花容房中,却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是什么让她下了杀手?
照常理来看,花容是风尘女子,就算与杜慎行是真心相爱,以杜家清贵门风,也不可能让她过门。
所以最终还是灰了心么?
终于还是忍不住想要用这种方法将他永远留住么?
我拿胳膊肘拐了拐南宫:“晚上,我们去一趟醉花荫好么?”
“什么?”南宫微微皱眉,“你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
口气中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强烈的不满。
我暗自摇头,卫清渊的习性是极好的,别说的青楼,就是一般的茶楼都不去,他跟南宫相遇还是在书店里,见面的时候也就是捧一本书,坐在书店某个僻静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