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此地的手工艺制造确实相当的粗糙,怎么看都属于加工业的头道工序。就拿狐裘来说,同样的料子,京师的手笔能让乞丐传出皇帝的尊贵来,而云州,就算是皇帝穿了,那气质还是荡然无存。
相较之下,立见优劣。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声音,一直在陪着我们小声交谈的杜慎言立刻站起身,恭恭敬敬道:“老太太。”
我抬眼,就见一妇人,雍容华贵,立在屏风处,眯着一双丹凤细眸,静静打量我。
保养得真好,我心中长叹,怎么看都不像是快八十的人,换做是我,若是八十岁,大概脸上长满了老人斑,满嘴牙齿也掉的差不多了吧,说话的时候说不定还漏风呢。
这人却依然年轻着,至少表面看来,比她的实际年龄小了三十岁有余。
依稀可知她年轻时的风采与芳华。
杜老太太径直走到桌前,慢慢坐下,略笑了笑:“想来这位便是云州新任的县令了?”
我点了点头:“正是本官。”
老太太的脸上现出一丝嘲讽:“初生牛犊不怕虎,这话倒是不假,想不到卫太傅还能教出如此的热血的儿子。”
“老太太这番话,本官会原封不动转给家父的,多承夸奖。”我沉着应战。
“听说你想重审花容一案?”老太太皱眉,“据老身所知,这案子秦大人已经了结了。”
“秦大人是秦大人,本官是本官,如何能混为一谈呢?”我淡然微笑。
“若老身不许呢?”老太太眼眸微转,一股凌厉的寒意扑面而来。
“大熙律有言,妨碍官府者,杀无赦。”我晃了晃手指,“老太太心中不忿,本官是知道的。只是要文斗还是武斗,本官都没有异议,如今县衙也并不少人。”
我看了看老太太的脸色:“只是,未动手之前,此事尚有诸多的余地,一旦交手,杜家难免要担上恶名。”
“莫非卫大人当老身担不起?”
我大笑:“老太太当然担得起,这杜家到底是根深叶茂,要撼动岂是易事?但是佛祖有云,众生皆是平等,本官自是不会为了杜家为让花容枉死。”
听到花容之名,杜慎言微微一震,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即恢复正常。
我转了转眼眸——这个人,或许是个突破点。
杜家的老太太似是有点被煞到,良久,才慢慢叹了口气:“好,卫大人便查吧。”
她冷冷笑着,流转的眼光逼视着我:“但是如果查不出什么,老身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我淡淡一笑:“那么,本官告辞了。”
仍然是一刻钟的时间。从杜家那朱红的大门出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跟名门大户打交道,就是件窝火的事情。
南宫有些好笑地看我:“这就是你所说的耍流氓?”
“其实这个不算。”我微微一笑,“不过呢,今早顾先生已经来过一趟,礼数已经做足,面子也已经给足,我来这一趟,不过是为了强调结果。”
南宫笑道:“只是,如此的局面,恐怕是杜老太太所乐见的。杜慎行在世时,颇得老太太宠爱,如今死后都无法安宁,将一个老人家逼到此种地步,也是无奈。”
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五月底六月初的天气,热的有点不像话。
南宫眯着眼睛看我:“不如在云州城逛逛吧,这时候,那帮秀才大概还在写文章呢。”
我点了点头,跟在南宫身后。
他这人不像卫清渊,身在京师十几年,朋友不多——也就只有一个南宫夙夜,外加薛神医家那五岁的小女孩梦雪。平时活动的地点也十分固定,除却卫家,就是薛家的药庐跟江山如画的那家书店。
总的来说,就是没有半点生活情趣。
南宫夙夜明显见多识广,一路上指着路边的小摊一一介绍,就这寸土之地的小摊,也能引经据典,妙趣横生。
我关注的更多的则是物价问题,因此也会在一些摊上停留,看看物品的质量,再问了价格。然后松了口气,这价钱倒也没有十分离谱。
被秦裕那样折腾,还能保持安稳,这云州的底子果然很厚。
倒是南宫,自从昨日将话说开了之后,他明显与我亲近许多,我看着他拉着我的袖子,微微皱眉。
虽然这轩辕王朝男子成婚是合法,但是俩大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拖着小手,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南宫夙夜带着我在夏天的街头乱逛,不多时就出了一身汗。见我额头出汗,南宫略略转了转眼睛,带着我到了一棵树下。
树下有人在卖冰镇过的莲子羹,南宫买来一碗,放到我手里。
那莲子羹是加了糖的,我一向不大爱吃甜食,吃了一口之后,就知道这甜味实在超出我平日口味。
南宫见我皱眉,关切道:“怎么?不合口味?”
我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咬牙将一碗莲子羹都吃了。南宫见状,又递给我一块手绢。
这手绢我知道,是从京师带出来的,限量发售,一块五十两。
我在京师时,也曾见过,只是嫌贵,从来不肯买。
手绢柔软的料子蹭在嘴角,我慢慢看了南宫一眼:“你该知道,我并不是她。”
南宫微微一愣,随即苦笑:“抱歉。”
“或许,该说道歉的是我,”我也是歉疚一笑,“若不是我,你见到的便是真正的卫清渊。”
南宫眼中一丝冰冷一闪而过,然后他叹了口气,淡淡道:“走吧。”
仍然是他走在前面,路过一个小摊的时候,他买了一个陶土捏的小兔子。
价值一两。很可爱的造型。
南宫把它给了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道:“以前清渊很喜欢这类的小玩意,可是她从来不要我买给她的东西。”
他眼中有些落寞:“清渊她从来不要任何人的东西。”
我微微愣着,看着手中的陶土小兔,不知道该把它扔掉,还是该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