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府宴罢是吕蒙正。吕蒙正宰相人家，比寇准等人是大为不同。其府第繁华自不必说，客厅更是豪华大气高大宽敞，绘顶雕梁，壁上字画古色生香，架上珍宝光彩夺目，桌椅熠熠生辉，屏格流光溢彩。一走进，一股浓郁的芳香，直冲张浦和耶律承欢的鼻子，耶律承欢抽动瑶鼻，赞叹道：“好香！这是甚香？不是麝香也不是檀香，是甚香？”
张浦虽说学究天人，却也说不上这是什么香。迎客的吕蒙正，一面施礼还礼一面呵呵笑道：“此乃龙涎香，来自海外。非是中土之物，不怪郡主不识。请请请，里面请。”
吕蒙正身材魁梧，方面大耳，面色赤红，眉重眼犀，鼻直口阔。举手投足，气势磅礴。不愧为当朝一品的大人物，哪里还能找到半点当年乞讨的影子？不但没有一丝卑微的景象，周身皆透着华贵之气。客厅里馥郁逼人不说，其身上也透出浓郁的芳香。
不知是想掩盖出身，还是想一酬当年的心愿。吕相发迹之后，虽然也还惦念着民众疾苦，但也没亏待自己，该享受的一点也不吝啬。王公大臣们咋享受，他就咋享受。
时虽有契丹党项虎视眈眈，时常侵扰，仍挡不住贵戚勋臣争相侈华。靡靡之风，****京华。焚香薰衣，成为贵族一大嗜好。除了焚香、薰香之外，贵族妇女还自制精巧小袋装上香药，叫作香囊或香球。平日里，宗室戚里，岁时入禁中。妇女上犊车，皆用二小鬟持香球在旁，在袖中又自持两小香球，车驰过，香烟如云，数里不绝，尘土皆香。
女士们争相趋香倒也罢了，天性使然，爱花爱香嘛。绝大多数男子，也加入这个香风咄咄的行列。吕蒙正相爷，便喜欢焚香薰衣。不但所居处要香烟不断，就是穿的衣服鞋袜，也要天天在薰香炉上薰。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香风扑鼻，馥郁满座，到处浓香。
双方依礼坐下后，吕蒙正见耶律承欢的小瑶鼻还在扇动，微微一笑道：“郡主虽来自北地，显然也是惜花怜香之人。如不嫌弃，本官便赠送郡主二两龙涎香，以表敬意。”
“那就谢谢相国了！如此大礼，实在是有点愧不敢当！”耶律承欢侧身相谢，面上却很有些不以为然。堂堂一国之相，送礼不说论斤，却是论两，也未免有点太小气了。
耶律承欢的心思，被高峦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拱手道：“如意郡主，你可知这二两龙涎香，价值几何？”耶律承欢一听便明白了，微笑道：“相国的礼物，自然价值不菲。”
高峦点头低声笑道：“岂止是不菲，简直就是一笔财富。前些年，一个海外大贾，鬻真龙涎香四两，云六百万缗可售。慕容贵妃酬以五百万缗，他都不售。贵妃恼怒，遂命开封府验其真赝。吏问何以为利，贾曰：浮于水则鱼集，薰于衣则不竭。经验证，果如所言。四两香要六百万缗，二两应该是多少钱？郡主聪颖，自己算算看，是不菲还是贵重？”
耶律承欢虽然有高峦指点在先，还是暗吃一惊。二两香值三百万缗，这是什么价？平常百姓常说，万贯家财。到大文豪那里，也不过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三百万贯，六百万贯，这都是什么概念？难怪连贵为皇妃的慕容贵妃，都要讨价还价了。
其时，京师早侈靡成风。产自西北西南的麝香，南方的苏全香、沉香、笺香、降真香、檀香、白檀香、丁香、木蜜香、橄榄香、鸡舌香、零陵香、蓬莱香等，无论数量质量都不及东南亚诸国和阿拉伯等地进口的多，且好。进口香药，主要来自大食、天竺、渤泥、交趾、占城、真腊、三佛齐等国。
大食出真珠、象牙、犀角、乳香、龙涎、木香、肉豆寇、安息香、芦荟、没药、血碣、阿魏腽肭脐、栀子花、蔷薇水。天竺出狮子、犀象、玳瑁、旃檀等香。渤泥（汶莱）出梅花脑、速脑、金脚脑、米脑、黄腊、降真香。交趾产沉香、蓬莱香、生金、银、铁、朱砂、珠贝、犀象。占城出象牙、笺香、沉香、速香、黄腊、乌满木。真腊产生速、麝香木、笃褥香、象牙、暂速细香、粗熟香、黄腊、翠毛、金颜香、苏木、生丝、棉布等物。三佛齐产玳瑁、脑子、沉香、速香、暂香、粗熟香、降真香、丁香、檀香、豆蔻、安息香。 婆出象牙、犀角、真珠、龙脑、玳瑁、檀香、茴香、豆蔻、荜澄笳、降真香。
香药主要是奢侈品，其中一些可以入药，如木香、乳香、安息香、肉豆蔻、没药、苏合油香等。因此，宋人又称香料为香药。这种嗜香风，最早还是起自大宋宫廷。宫中重异香，广南笃褥、龙涎、亚悉、金颜、雪香、褐香、软香之类。笃褥有黑白二种，白者每两价值八十千，黑者三十千。外廷得之，以为珍异……宫中以河阳花腊烛无香为恨，遂用龙涎、沈脑屑，灌腊烛，列数行数百枝，焰明而香，钧天之所无也。
香药的价值，让耶律承欢与张浦暗暗吃惊，接下来的宴席，更是令他们大开眼界。
宾客不多，只有一桌。除去耶律承欢，没有女宾。主宾是张浦夫妻，主人是吕相夫妇。陪客就是寇准、吕端、王禹称、王旦、王继恩和高峦。王继恩突然间出现在这里，是不言而喻的，这是要让张浦他们意识到，王继恩和他的得胜之师，班师回朝了。一有震慑之意，二有麻痹之心。让他们潜意识里有个印象，王继恩和他的军队，没去西北。
亲切热烈、虚假无比、枯燥乏味的外交式交谈过后，宴会便开始。整个宴席，除去应景的凉菜，就八道菜。那是什么样八道菜？甭说耶律承欢，就是张浦也是瞠目结舌。
第一道菜上来，主人并不介绍菜名，而是满脸笑容地说道：“今日聚会，不谈政事，以文会友，是宴会宗旨。既然是以文会友，就不能拘泥。敝厨虽不是文人墨客，却好附庸风雅。闻听郡主郡马文镇寇府，非要露一手，添些雅趣。请郡主郡马指点一二。”
张浦知道，这是又要考较。这些日子，几乎宴宴如此，也不以为异，凝神观菜。却见是一个宽二尺长三尺的长大黑红漆盘，上卧一株千年老松，松上有鹤和鹦鹉，松下是鹭、白鹇和孔雀。虽有焚琴煮鹤之败兴，却是香气扑鼻，造型美观，寓意复杂而深远。
张浦看看茫然的耶律承欢，又环顾一下神态各异的一圈人，淡淡一笑，以指叩案吟道：“蚕月桑叶青，莺时柳花白。澹艳烟雨姿，敷芬阳春陌。如何秋风起，零落从此始。独有南涧松，不叹东流水。玄阴天地冥，皓雪朝夜零。岂不罹寒暑，为君留青青。青青好颜色，落落任孤直。群树遥相望，众草不敢逼。灵龟卜真隐，仙鸟宜栖息。耻受秦帝封，顾言唐侯食。寒山夜月明，山冷气清清。凄兮归风集，吹之作琴声。松子卧仙岭，寂听疑野心。清冷有真曲，樵采无知音。美人何时来，幽径委绿苔。吁嗟深涧底，弃捐广厦材。希夷言不确，万物皆缘载。未能作栋梁，亦上迎客台。仙宾岂敢居？雪客也高抬。万客皆不是，唯若白鹇在。”张浦吟罢，微微一笑，不待主人让，将白鹇挟入盘中。
“好！”众皆鼓掌欢笑。华人喻松为迎宾，菜乃松形，寓意迎宾。古人将鹤、鹭、白鹇、孔雀、鹦鹉喻为五客：仙客鹤，雪客鹭，闲客白鹇，陇客南客孔雀，西客鹦鹉。菜中五禽，问张浦为何等客人，含有对他降宋的讥讽之意。张浦先诵刘希夷的《孤松篇》明志，最后话风一转，道出自己不是仙客不是雅客也不是西客，而是闲客。众人赞叹。
“干一杯！”赞叹声一落，吕蒙正欢笑劝酒。大家饮酒吃菜，略一停顿，就听到王继恩尖声笑吟：“石榴酒，葡萄浆；兰桂芳，茱萸香。愿君驻金鞍，暂此共年芳。愿君解罗襦，一醉同匡床。文君正新寡，结念在歌倡。昨宵绮帐迎韩寿，今朝罗袖引潘郎。莫吹羌笛惊邻里，不用琵琶喧洞房。且歌新夜曲，莫弄楚明光。此曲怨且艳，哀音断人肠。”
张浦暗怒，王继恩这是在讥讽他行如妓女，朝三暮四。不动声色淡淡笑吟道：“霹雳引。丰隆鸣。猛兽噫气蛇吼声。鹦鹉鸟。同资造化兮殊粹精。毛。翡翠翼。雏延颈。鸡弄色。鹦鹉鸟。同禀阴阳兮异埏埴。彼何为兮。隐隐振振。此何为兮。绿衣翠襟。彼何为兮。窘窘蠢蠢。此何为兮。好貌好音。彷彷兮徉徉。似妖姬屣步兮动罗裳。趋趋兮跄跄。若处子回眸兮登玉堂。爰有兽也。安其忍。觜其肋。距其胸。与之放旷浪浪兮。从从容容。钩爪锯牙也。宵行昼伏无以当。遇之兮忘味。抟击腾掷也。朝飞暮噪无以拒。逢之兮屏气。由是言之。贪残薄则智慧作。贪残临之兮不复攫。由是言之。智慧周则贪残囚。智慧犯之兮不复忧。菲形陋质虽贱微。皇王顾遇长光辉。离宫别馆临朝市。妙舞繁弦杂宫徵。嘉喜堂前景福内。合欢殿上明光裹。云母屏风文彩合。流苏斗帐香烟起。承恩宴盼接宴喜。高视七头金骆驼。平怀五尺铜狮子。国有君兮国有臣。君为主兮臣为宾。朝有贤兮朝有德。贤为君兮德为饰。千年万岁兮心转忆。”
噗的一声，老寇的一口酒再也含不住了，全喷进自己袖子里。王继恩借前人诗讥讽张浦，老寇有些不平。但相比之下，他毕竟同王继恩要近些，不能为张浦出头。便喝了一大口酒，以压心头不平。这口酒刚喝进嘴，张浦便发起反攻。用阎朝隐的《鹦鹉猫儿篇》对乔知之的《倡女行》。老寇大为振奋，连嘴里的酒都忘记咽了。边听边乐，最后终于喷笑出声。好在反应快，用大袖子把嘴罩住。要不然，非喷对面的王继恩个满脸花。
高峦和耶律承欢是开怀大笑。耶律承欢虽不懂诗中意，但也知道不是好话，乐得是前仰后合。吕蒙正和吕端虽自持身份，却也是忍不住莞尔，连连摇头。王禹称和王旦都憋红了脸，转脸偷笑。王继恩更是红头涨脸，尴尬异常。明知不是好话，但所学有限，不甚了了，无法反击，只好心中暗恨，表面还得陪笑。吕蒙正见状，怕王继恩恼羞成怒，不知进退，再丢人现眼，有损朝廷脸面，赶紧岔话打圆场：“来呀，上第二道菜。”
第二道菜是鸡鹤同园。吕蒙正笑道：“请如意郡主和郡马品赏。”张浦笑逐颜开，拱手为礼，笑吟道：“胎化仙禽性本殊，何人携尔到京都。因加美号为仙客，称向闲庭伴野夫。警露秋声云外远，翘沙晴影月中孤。青田万里终归去，暂处鸡群莫叹吁。李明远若知吕相爷将他的诗入菜，并取佳名‘贺吉祥’，泉下有之，也会欢喜。谢吕相爷美意。”
众皆鼓掌。共同饮了一杯。第三盘菜是金蟾戏牡丹，又有讥讽之意。张浦朗笑吟道：“枣花至小能成宝，桑叶虽柔解吐丝。堪笑牡丹如斗大，不成一事又空枝。金蟾虽腻乃勇将，田间护禾胜虎师。何须去将牡丹戏，听信杜撰太无知。”众人齐声欢笑，饮酒。
然后上来的是一盘梅兰竹菊，寇准笑吟：“最爱横溪曲，横流一树梅。藏根惟爱石，落瓣不沾埃。腊裹孤清节，春间创辟材。调羹还有藉，青子百千枚。”王禹称接道：“虚室重招寻，忘言契断金。英浮汉家酒，雪俪楚王琴。广殿轻香发，高台远吹吟。河汾应擢秀，谁肯访山阴。”
王旦接道：“秋菊近重阳，原头复道旁。丛滋寒露绿，花绽晚风黄。蘖染枝枝艳，星分处处芳。乍疑金散野，遥误叶经霜。篱下何人采，樽中满座香。唯应未归客，对此欲沾裳。”高峦接道：“高 楚江 ，婵娟含曙氛。白花摇凤影，青节动龙文。叶扫东南日，枝捎西北云。谁知湘水上，流泪独思君。”吕蒙正笑逐颜开，吟道：“花底轻风香扑散，门前细柳绿皆同。”张浦笑吟道：“石榴枝上花千朵，荷叶杯中酒十分。茶君子，酒小人，君子小人如何分？君子一堂齐欢笑，真君伪君皆可亲？”
王继恩脸一红，似乎是心虚。脸色阴沉下来，眼珠子乱转，欲要寻机挑衅。吕蒙正见了，拍拍击了两掌，余下的菜迅速上来，将王继恩的注意力转移。余下的四盘菜是吕家独门绝技，全是禽舌为主料，第一道是孔雀开屏，所有的屏花，都是飞禽的舌头；第二道菜是金钱豹，名暴撒金钱，所有的金钱花也都是禽舌；第三道菜名天女撒花，亦是一样的禽舌；最后一道菜叫群星璀灿，还是禽舌。然后是一道百舌羹。形态之美，无与伦比。舌乃活肉，味道更是天下第一。真是色香味形皆佳的上品，天下无双的绝宴。
所有人都为之振奋，张浦和耶律承欢更是闻所未闻。张浦暗暗摇头兴叹，耶律承欢却刁笑道：“咱也有一首诗了：相爷家一宴，雀舌用万千。妾恐从此后，空野无禽言。”
众人闻声皆惊，吕蒙正更是变颜变色。耶律承欢却又笑道：“东京真好，繁华无比，富甲天下。郡马，幸亏你答应皇上不回去了。要不然，你我这一辈子算是白活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啼笑皆非，不知道这个莫明其妙的郡主，是聪明人还是呆子。
隔天，吕端设宴，款待张浦夫妻。吕端家的厅堂，与吕蒙正又有所不同。少书画，多珍宝。厅堂四壁，多是珍宝格，犀角、象牙、珊瑚、琥珀、琉璃、翡翠、玳瑁、水晶、玛瑙、珍珠等，应有尽有。金银、玉器、漆器、瓷器、青铜器，是琳琅满目。
吕端，字易直，幽州安次人。以荫补官，后周时累迁著作佐郎、直史馆。入宋后，历知成都府、蔡州，升为枢密直学士，直至为相。一生为官，财富是吕蒙正无法比拟，更不是寇准等能望其项背的。不说贪污受贿，仅仅是俸禄杂项，也够他肆意挥霍的了。
宋代文武百官的俸禄名目繁多。如俸禄、职钱、禄粟、兼人衣粮或餐钱、茶酒厨料、薪、蒿、炭、盐、马匹的刍粟、添支料钱、厨食钱、折食钱、添支钱、添支米、茶汤钱等等，难以悉数。此外，还有公使钱和公用钱，实际上也是供官员们私使私用。
吕端为正一品宰相，月俸禄有料钱三百贯，每年春冬有绫四十匹，绢六十匹，冬绵一百两，春罗一匹，禄粟每月一百石，兼人衣粮七十人，每月薪柴一千二百束，炭一百秤，每年盐七石，他兼观文殿大学士，再加添给钱每月三十贯，米三石、面五石。此外，另有诸多进项，什么节敬年敬、季贡、上马钱下马钱之类，比正项收益多多。这还不算贪污受贿，都是正常情况。若手长点，就没法估量。
看着耶律承欢目现惊骇，满面羡慕，啧啧出声。高峦凑前笑道：“如意郡主，对这些陈设，有什么感受？咱们南朝富足吧？吕相这还是一般人家哩。有机会，郡主去赵老相爷府上看看，去王公贵戚的府上看看，那才叫富丽堂皇。前些日子听了一个笑话。说是一个中贵人，就是宫中的公公。一日同一个伙伴去外面饮酒，两人到酒肆中刚坐下，他就问同伴：‘你闻到香味吗？这可不是酒香，这是只有宫中才能用的异香。’同伴道：‘莫非龙脑香？’曰：‘非也。这是专供嫔妃公主用香，咱自幼服侍嫔妃，常闻此香。这宫中嫔妃公主用的香，怎么跑到外面来了？’同伴道：‘那就问问当炉者，看他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问，那人道：‘是公主的车夫，用锦衣换酒喝。’并拿出衣服给他们看。他们一看，一闻，果然是那么回事。郡主想，公主的车夫都用香薰衣，南朝该有多么富有！”
高峦话音刚落，哄堂大笑。多数是得意忘形的笑，少数人是苦笑。苦笑的人，尽管心知不妥，却也听不出高峦这话的含意，究竟是褒还是贬。女眷们笑得更是厉害，钗凤乱抖，鬓珠飞摇。女眷们打扮各异，或大鬓方额，或尚急把垂肩，或梳云尖巧额，人人鬓撑金凤玉鸾，个个膏沐芳香，衣靴弓履，穷极金翠，一袜一领费至千钱。极尽奢华。
吕端家中这一宴，与前相比，又自不同，堪称是香药蟹黄宴。时正值河蟹上市，蟹肥味鲜。然而，吕端家的宴会，并不是让人品蟹，而是取蟹黄为饮食菜肴。蟹黄馒头、蟹黄包子、蟹黄水饺、蟹黄团子、蟹黄佛手、蟹黄……半数菜肴都是以蟹黄为主料，每道菜肴还都有个美丽的名称：有金玉满堂、御黄袍、金翅擘海、嫦娥奔月、黄金锁、蜡瓣西施、金孔雀、金菊、黄牡丹、金缨络、黄金伞、金荔枝、黄蜡瓣、西施蜜、大金球、金蟾折桂……那真是金花炫耀，美不胜收，数不胜数。整个宴席上，除去蟹黄制品，便全部是添加香药制作的食品。什么春色满园、琪花瑶草、香飘四海、琼林玉树、桂子飘香、花好月圆、绿鬓朱颜、春深似海、鸟语花香、香车宝马、春花秋月、香娇玉嫩、花前月下、春兰秋菊、香象渡河、春露秋霜、沉鱼落雁、春梦无痕……是计数不胜，笔墨难书。
仅这一席，用去蟹黄数百斤，香药数十斤。是金碧辉煌，香飘堂庭。
这年，宋朝单是乳香便自海外购进八万一千多斤，檀香一万九千多斤。其它香药无数。朝廷用金、银、钱、铅、锡、杂色帛、精粗瓷器，市易香药、犀象、珊瑚、琥珀、玳瑁、珊瑚、琉璃、鹦鹉、翡翠、孔雀、珠钊、宾铁、鳄鱼皮、玳瑁、玛瑙、车渠、水晶、蕃布、苏木之物。所费巨大，金山银海，被一船船运走。致使朝廷铜钱甚为紧缺，不得不一再想法子流通。最后居然开了纸币先河，用“交子”代替金钱，也算是异数。
所谓富贵者，不过聚象犀、珠玉之好，穷声色耳目之奉，其尤鄙者，则多积坞中之金而已。至于吞噬千家之膏腴，连亘数路之阡陌，岁入号百万斛，则自开天辟地以来，未之有也。正所谓：豪家征敛纵狞隶，单巾大帕如蛮兵，索钱沽酒不满欲，大者罗织小者掠，谷有杨簸实亦簸，巨斛凸概谋其赢。讵思一粒复一粒，尽是农人汗血成。
香药蟹黄宴，已经是匪夷所思，而宴席的用具和敬酒方式，更是别出心裁，不是正常的斟酒，而是由众多妙龄少女，雁行鱼凫地托着一杯一杯的酒，上菜一样地送上。令人惊奇的是，每一道酒都不相同。更奇异的是酒杯，随酒变化而变换，有秋千杯、龙舟杯、皂荚木杯、海川螺盏、瓠子卮、幔卷荷盏、金蕉叶盏、玉蟾儿盏、醉刘伶斗、银烛照红妆、犀角魁星酒斗、梅花银盏、金叵罗、古玉觥等等。这哪里是宴会，根本就是酒具展览，夸豪耀富。更加奇异的是有些酒杯变成当场斟酌，斟酒之际，会有奇妙变幻，蓬莱仙盏，杯中有山，象征三岛，酒一注入，山岛浮出，倒酒以没山为限；舞仙盏，酒满，杯中的仙人便会浮现出来舞蹈……
那真是金盏辉煌，银樽耀眼，玉杯清灵，瓷盅剔透，木觥芬芳，杯盏矜持，斗觥豪放，未饮欲醉，如梦似幻，似赴瑶池仙府……
酒过数巡后，吕端笑道：“无令难饮，行令如何？”“好！就对句。”王钦若丁谓等好事之徒，唯恐天下不乱，哄然叫好。王钦若说对句，丁谓便赶紧道：“就对句。不过，得限令。就限在‘盗’罪上。下官先说一个：掘冢。”丁谓说到这，盯死张浦，等他应对。
张浦微微一笑道：“窝主。”王钦若道：“白昼抢夺。”高峦笑道：“昏夜私奔。”
“不成不成，罚高大人的酒，抬大斗来！”丁谓得意忘形地叫嚷。许多人也跟着一哄声地要罚高峦的酒。高峦笑嘻嘻地问：“罚酒好办，罚多少咱喝多少。问题是为何罚？”
王钦若帮腔道：“私奔不是盗，所以罚你酒。”高峦笑道：“司马相如将卓文君人都偷走了，还不是盗？”王钦若张口结舌。令官寇准道：“王大人丁大人乱令，各罚酒一斗！”
王钦若和丁谓苦笑着把罚酒喝下，继续行令。转了两圈又到了王钦若，王钦若道：“三橹船。”高峦对：“四人轿。”王钦若坏笑道：“我这三橹船飞快，是载强盗、装赃物的。高大人这回得喝酒了吧？”高峦嬉笑道：“四人轿抬的都是赃官，岂非更为大盗？”
老寇喷笑道：“不好不好，清浊不分，一勺子烩了。本官岂不是太冤枉了？罚酒！”
高峦笑道：“大人，别心虚，没说你们坐八抬大轿的，说的是咱们坐四人轿的。”
老寇摇头：“不行，还得罚酒。照高大人这么一说，坐八抬轿的就没有贪官了？”一边耶律承欢接道：“贪官肯定没有了，都改当窝主了。”老寇大乐，二吕等是啼笑皆非。
酒到临终，又上来个新鲜节目，府中歌伎捧上一枝枝刚折下来的正开放的荷花，每朵荷花中安放着一只小金盏。荷花分送到客人手中，人们用一只手握着花枝，另一只手分开花瓣，便可以就杯饮酒了。此举同寇府的“碧筒杯”、“软玉杯”，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富丽多多。荷花那幽雅深远的清香，金盏的小巧富丽，令众赞叹不已，惊呼出声。
惊叹声稍歇，吕端举杯笑道：“此荷花小金盏，还有个名字，叫金花解语。仿佛如意郡主，富贵鲜艳机智灵巧。让本相借这解语金花，祝愿郡主郡马快乐长寿，青春永驻！”
喝彩声一片。吕端此举，压过寇府宴的清雅、吕蒙正宴的香丽，将宴会推向高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