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陆老实扛了袋新买的大米走在街上,就感到说不出的不对劲。怎么不对劲呢?又说不上来,只是觉着原本相熟的街坊邻居们,看他的目光里有种陌生的东西。
他细细的回想,第一个不对劲的就是卖米的老林,自己是他的大主顾,他对自己一直也都是挺热情的,可是今天好像别样的热情,还特别大方,连一文钱的零头都不要他的了。
然后是罗老头儿,平常自己打声招呼,他都是不理不睬的,今天居然主动和自己打招呼,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难道今天我穿的衣裳特别帅?嘿,还别说,是蛮帅的。
他感觉特别好,胸膛都不自觉的挺起来了。正在这时,远远的便看见自家粥铺门口聚了好多人。怎么了这是?他加快脚步,待走近了,那些聚拢的人转头一瞧见他,都热情的打起招呼来,他一看,都是街坊邻居。
“啊,老实买米回来啦?”
“嚯,这么大袋啊,来来来,我帮你搭把手。”
“老实你倒是快着点儿,我们等着喝粥呢,弟妹一个人忙不过来啊!”
“就是就是!快着点儿啊,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特别想喝粥呢,特别是你家的粥。”
“我也是啊,很长时间没喝了,今天一早醒来,嗬,就跟酒瘾上来似的,挠心挠肺的就想赶紧来喝碗粥。”
陆老实都懵了,不明白是个什么情况。有某种强烈的感觉袭来,忽然他无师自通的领会了一个词:敬畏。这是他整个人生里从来没感受到过的高级货呀。他一边嗯嗯啊啊的回应着突然热情起来的乡亲们,一边挤进店里,发现店里早就坐满了。陆李氏忙得脚不沾地,一看陆老实回来了,叫他:“快帮把手!”
“什么情况今天?”陆老实赶紧放下大米,挽起袖子开始干活。
“我哪知道啊!”陆李氏是又喜又恼,悲喜交加。
真是邪了门儿了,大家怎么都约好似的一齐来喝粥了?
“皮蛋粥见底了,你赶紧的再熬上!还有鸡蛋也没了!”陆李氏喊道。
邻居冯大哥一听,急忙喊道:“皮蛋粥没了?那我换白粥好了!没关系的,我什么都吃,不挑嘴!”
“哎哟,白粥也剩不多了!”陆老实道。
“哎呀没事没事!那那那,我先把钱留下,晚饭再来拿也成!今晚就换换口味,喝碗养胃的粥也是很好的嘛!”
众人纷纷附和,当真就把钱放下了。
陆老实和陆李氏夫妻俩对视一眼,真的是莫名其妙啊!
这时候陆幸牵了小丫头从后宅跑出来了。顿时整个粥铺里的人都热烈起来了,三叔四舅五爷六哥七婶八姨的,齐齐的对陆幸笑颜逐开了。
“啊,小幸上学堂去啦!”
“嗬,瞧我们小幸,是不是越长越俊了?”
“小幸!那是你媳妇儿啊?哈哈,真是个俏丫头,般配!”
“小幸,放学了来婶儿家玩啊!你小红姐还记得不?说想你了!”
“我家小花天天念叨着说小幸哥哥怎么都见不着人呢!咯咯咯咯!”
七嘴八舌的话语如万箭齐发,吓得陆幸差点缩回去。他尴尬地微笑,胡乱的回应了几声,便跑出了门去,留下一句:“爹娘,我带波妞出去玩儿会儿!”
“还出去玩儿?留家里帮忙!”陆李氏追着喊了一句。
但陆幸和小丫头早钻没影儿了。
半途上遇到李姐牵着她那个和陆幸一般大的儿子,儿子正哭闹着要吃糖人儿。见着了陆幸,李姐赶紧换上热情的笑容:“哟小幸呀,干嘛去跑这么急?”
“李婶儿好!我带我家波妞玩儿会去!”陆幸打了声招呼,风似的跑过去了。
望着陆幸的背影,李姐就沉了脸,啐了一口唾沫,暗暗嘀咕:“神气什么啊,狗老天无眼,居然让个冤种这么风光。”嘀咕着,儿子扯着她的裤腿嚎的嗓子都哑了。她顿时更来气,忍不住就打了一下儿子:“没用的东西,你看看那鬼东西和你一般大,就知道哭!”
一口气跑出街口,陆幸才停下来,呼哧呼哧大喘气,心有余悸地回头看看。不明白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家都疯了怎么就?小丫头跑出了一头细汗,不知道是不是气血翻涌的缘故,人也活泼了许多,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陆幸怀了父爱,伸手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振奋地说:“走喽波妞,今天带你吃好吃的。”
小丫头也很高兴的样子,破天荒的朝他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流鼻涕的小丫头真的变成他的波妞了。
就像陆幸头一次逛街一样,街上所有的东西对波妞都是新鲜的。而且人多,她紧张的抓紧了陆幸的手,眼睛又渴望的四处瞧。
陆幸给她买糖葫芦,买棉花糖,买米粉糕。波妞吃得一脸都是糖渍。她还吐舌头给陆幸看,看吃了糖葫芦是不是变红了。
还有一个精致的糖人儿,她拿在手里舍不得吃。
路过一个首饰摊,有卖珠花的,她看得两眼亮晶晶。陆幸也给她买了,并亲手给她别在头上。
“小少爷真有眼光,这花再般配不过了。”摊主绽开一脸的笑容。
陆幸哈哈一乐,那是。到要付钱时,这摊主却不肯收:“嗨,一个小首饰,就送给小小姐了!”
遇到好事了。陆幸道了谢,拉着波妞就继续往前逛去。才走出两步,迎面遇上两个走路一摇三晃悠的痞子。俩痞子二话不说让到一旁,恭而敬之的鞠了个躬:“小少爷,您逛街呐?”
陆幸胡乱应了一声,没去多纠缠,走过去了。
就听身后隐隐的有人说:“老林,那娃娃谁啊?”
“嘿,这你都不知道,还要不要在这条街上混了?那位你别看年纪小,可是大大有名的城西小少爷!整片儿城西,他咳嗽一声,就得死人!”
“嚯!你吓唬谁呢!”
“吓唬?嗬,也不看看他干爹是谁,说出来你才知道是不是吓唬你。”
对于昨天到今天的莫名状况,陆幸哪还能不明白的,没成想居然传的这么快,好像全天下人都知道了似的。唉,也不知道是福是祸,貌似这位洪爷的势力不是一般的大!
暂且不去想它,今天就是要带波妞好好玩一天。可是波妞也是真不让人省心,初时还害怕,玩了一会儿高兴了,便瞧见新鲜的就要跑过去。
刚买了个竹蜻蜓,见到另一边有卖纸面具的,又一声不响的就跑过去了。这头可忙坏了陆幸,满手满怀的抱着东西,一只手忙着掏钱,一转眼,波妞就不见了。急的他直骂娘,并深刻的意识到陪女人逛街这事儿不论古今老幼,都是遭罪的。
“波妞!波妞!”他喊了几声,也没见着波妞,脑门就见了汗,心说带孩子可真是难呀!
忽瞥见不远处一个男人牵着一个与波妞相仿的小姑娘,转进一条胡同便不见了。在消失的那一刹那,陆幸看到了小姑娘头上的一朵小珠花。
靠!陆幸满怀的东西都不要了,唰的追过去。这可不得了,遇上人贩子了!这丫头,怎么就不吸取教训呀,刚被卖,又被拐了!
等陆幸火急火燎的追到的时候,是在百花楼的后门口。人贩子正和老鸨儿在那讨价还价。小丫头站在人贩子旁边,仰了张小脸眼巴巴的看看老鸨,又看看人贩子,伸手拉了拉人贩子:“糖,吃糖。”
人贩子掏出一把塞在小丫头手里,继续和老鸨儿谈判。
波妞抓出一颗,踮了脚尖伸直了胳膊递给人贩子:“叔叔也吃。”
又递一颗给老鸨子:“奶奶也吃。”
陆幸都哭了,这什么脑子啊!
在老鸨子诚惶诚恐的不住鞠躬道歉和人贩子面如土色的求饶之下,陆幸牵了波妞走了。
到了街上,陆幸木木的看着波妞。
波妞挂一条鼻涕,低了头专注的把手心里的糖挑挑拣拣,拣出一块最大的,递到陆幸嘴边:“哥哥吃糖。”
陆幸含泪吞下,把波妞一张小脸捏扁揉圆:“丫头啊,你娘是不是忘了给你生个心眼儿了呀……”
总算有惊无险,波妞游玩兴致不减,陆幸只好带着她继续的玩儿,并一路苦口婆心的教育她:“不能跟陌生人走,尤其是奇怪的叔叔;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吃,尤其是奇怪的叔叔……”
路过一条小巷,但听得吵吵闹闹煞是热闹,一看,是一帮孩子在打架。一个孩子正压着另一个孩子打,其他孩子围在一边摇旗呐喊。波妞舔着糖,就凑上去看。
一群孩子都停止了动作,转头过来瞧她。
哎哟喂我的祖宗,陆幸赶紧着过去,忽认出了被摁在底下的居然是张文武。张文武鼻青脸肿的抬起脸来,正和他四目相对。
“路过,路过,你们继续。”陆幸打个哈哈,牵着波妞走了。
往小溪边去,三个男孩站在矮墙上正比赛谁尿得远。波妞颠颠儿的跑过去,仰个小脸要去瞧。
“不行不行不行!看了长针眼!”陆幸光速出手把个丫头拉了回来。
溪边水流潺潺,蓝天白云正是悠闲时光。陆幸逮了一只青蛙,用一根长长的草茎绑住一条腿给波妞玩儿。波妞牵了青蛙,玩得很高兴,青蛙跳一下,她也跟在后面跳一下。陆幸长出一口气,四仰八叉在草地上躺下,觉着终于可以轻松一下了。
青蛙往前蹦呀蹦,波妞跟在后面也蹦呀蹦,就蹦到了一出草丛边。草丛里一对狗男女正啃作一团,身边突然多了个小丫头都不知道。
小波妞便站在旁边,看得入了神,一条鼻涕缓缓流到嘴边。
呱一声,青蛙跳到了狗男女的脸上。
波妞吸了吸鼻涕。
狗男女石化了动作,愣愣的将看戏的丫头瞧着。
陆幸悄没声儿的站在了波妞身后,木然的拉住她的手,转身便走。
仰头望天,含了热泪,心中长叹:外面的世界真是太危险了——
波妞奶声奶气的问:“他们在干什么?”
陆幸说:“他们在抢糖吃。”
说着,他决定还是早早回去,外面简直危机四伏,随时要带坏他纯真可爱的波妞。
就感到脸颊上有东西一下一下的捅来。转头一看,正见小丫头嘟了个小嘴,嘴里含了半截子的糖,小鸟儿似的在他脸上一啄一啄,是要和他玩抢糖吃的游戏……
陆幸嗯哼一声,别过了头去,鼻子发酸,心说,我受够这个脑残儿童了。
刚进家门口,陆老实就纳闷的和他说:“街头的罗大爷来说,他家儿子做工的车马行欠了两个月的工钱没给,让你帮忙去车马行说一声。这……这是怎么回事儿?你是不是有同窗是车马行里管事的孩子?”
果然如此,陆幸心说,无利不起早,无事又岂能献殷勤?
以后可有的头疼了。
“我哪儿知道去?罗大爷搞错了吧。”陆幸随口道,便进后宅去了。
陆老实琢磨琢磨,自言自语说:“我想也是,我家幸儿才是个娃娃,哪能办成这种大事儿?罗大爷也真是糊涂了。”
隔日大清早,陆幸歪着脖子坐在门槛上,落枕了。两眼乌黑,他害了失眠,心里存了几桩心思。
一是波妞对他那条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在清早显一显踪迹的神秘宠物非常好奇并且情有独钟,时常的围在他身边鬼鬼祟祟的低头瞧他的裤裆,想将之找出。晚上也总是不肯乖乖的马上睡觉,一脸纯真的盯住了他那儿,很耐心的想等宠物出来。害的陆幸晚上无法安心熟睡,怕这丫头憋了劲儿的晚上起来找宠物。结果千防万防,还是差点失守。早上迷迷糊糊睁眼,正瞧见那丫头小心翼翼的提了他的裤头,鬼鬼祟祟的正探头往里张望。
陆幸想,是不是该给她上个生理卫生课?
二呢,便宜娘亲秉承了恶婆婆的传统,定要拿小波妞当佣人使唤。波妞明明还那么小,才五岁,也可能是四岁,每次陆幸看到她小小的身体使劲儿的端一个又大又重的木桶一步一步的挪,他就好心痛呀,仿佛看到自己的闺女被人奴役了。
还有就是,他发现总是骗爹娘说去上学了,也不是个长久办法,总得说开了才好,不能老是咒郭夫子生病呀。
波妞揉着眼睛出来了,在他旁边坐下。
陆幸揽过她,闲情逸致地给她编辫子,心里懒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