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幸觉着自己恋爱了。
哦,当然不是波妞那个黄毛丫头。
话说某一天,陆幸在街上看杂耍,忽然在人群中偶遇了一轮美轮美奂的屁股,他一下子就对那个屁股一见钟情了,觉着不管以哪一世的审美来看,那都是一个好屁股。
于是他一路尾随了那个好屁股,一路欣赏到了她家。
她臂弯里挎了个竹篮子,是去买菜的。此刻便在家门口停了下来,转身弯下腰,笑着对陆幸说:“小弟弟,姐姐到家了,不用你送了。”
陆幸仰头看着那张脸,就痴了。她有一张鹅蛋的脸,不施粉黛,是天然的白净;浓淡适宜的两弯眉毛,笑起来像月亮似的两只眼睛;嘴唇略微苍白,但仍是饱满多汁的。
就是这一刻,陆幸感到自己的内心一阵悸动,他知道自己恋爱了。
经过一番周折,他终于打听到了她的信息。她叫李翠翠,是外地嫁过来的。丈夫是个书生,多病,没留下一儿半女就死了。李翠翠还不满二十就守了寡,成了个年轻貌美惹人惦记的俏寡妇。
花香自然招蜂蝶,她家门口时常有不怀好意的地痞光棍转悠,在邻里间惹出不少闲话。
给陆幸透露信息的八十老太太砸吧砸吧剩下三颗牙的瘪嘴,说道:“女人顶要紧的就是守妇道,像我,守了二十多年的寡,从来没惹出过闲话。”
陆幸心里算了一下,老太太六十守寡,那也得有人要你啊。
但陆幸是不信李翠翠是个放荡女人的,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世为人,女人他见多了。对于像老太太这样的邻里,总喜欢在人背后闲言碎语,不管有没有凭据,只图嘴里痛快,陆幸是很不爽的,但也不能揍人家。所以他在心里谴责了一番,并附赠了一个白眼。
老太太嗬嗬了半天,嗬出一口痰,在嘴里搅拌了一下,吞回去了。陆幸一阵作呕。接着老太太吧唧嘴,说道:“小娃娃,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干什么?陆幸塞了两枚铜钱在老太太手里,激动地说:“小爷要娶媳妇儿!”
他盘算了一番,觉着自己夺得美人心的胜算还是很大的,首先自己身世清白,而且也算是一表人才吧,当然年龄这种不足挂齿的小事情就莫提啦,自己两世为人,还看不开这一点吗?他想着不会嫌对方比自己大,却不想想对方是不是嫌他太小。另外在旁人眼里,他的身世是最黑的。
生活突然有了奔头,他整个人都精神抖擞了,并且对赌博和喝花酒都没了兴趣。赌场里的庄家们还有妓院里的姑娘们,在某一天忽然想起,小少爷可有段日子没来啦。
坐在门槛儿上,陆幸一边看着波妞满院子跟在青蛙后面蹦跶,一边思索泡寡妇的策略。可是搜肠刮肚一番,一无所获。
他抓耳挠腮的着急,这时代也没电话也没电脑,也不能约出来泡个吧喝个酒唱个歌游个泳什么的,可如何是好?抛开这些手段,他蓦然发现自己对泡妞居然一窍不通。那自己上辈子是怎么泡姑娘来着?他想了想,哦,好像只需要一杯酒一点****就什么都成了。唉,该死,那时候的姑娘怎么就那么浪?还不如这时代一个寡妇可贵。
跑题了。他收回脱缰的思绪,蓦然想到了一个古老纯真的手法。是了,就是这个了!经典的总是能适应任何时代的!他立刻来了精神,起身回屋去翻出一张纸来,又破天荒的拿出了积灰的砚台,一支毛笔。笔在砚台中饱饱的吸了墨汁,悬在纸上,想了想,落下笔去。狗啃似的写了八个字,他拿起纸来看看,随即气急败坏的给撕了个稀巴烂。
不行不行不行!那种字可拿不出手去!他在房间里团团转了,心说有只铅笔也是好的呀!随即福至心灵了,他兴奋的奔后院而去。
后院里顿时鸡飞狗跳了。
陆李氏照例端了糟糠去喂鸡,刚走进去,就愣了,那只雄壮的大公鸡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咕咕咕的叫得像个公公,往昔的风采全不见了。再一看,大公鸡两只大翅膀和屁股上的毛被拔了个精光,两只小小的鸡翅和一个短短的小屁股不知羞耻的暴露在外!
大公鸡羞涩的滴下一滴泪,几只母鸡路过,投去鄙夷的目光。
经过一番筛选,终于得到了十来支可堪一用的鸡毛,陆幸将头部削成楔型,算是做出了鸡毛笔,然后趴在案头开始斟字酌句的写平生的第一封情书。饱述了倾心之情后,他又担心全篇白话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肤浅?这时代都讲究才子佳人,而且她前夫是个读书人,她的眼界也定然是高的。于是搜肠刮肚一番,又在信的末端添上了一首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卿故,失眠至今。
写罢,自己挺满意。
但还缺最重要的一环——鲜花。这是难不倒他的。他怀揣了情书,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
波妞一见他出去,也跟着要来。陆幸头都来不及回,只喊道:“波妞乖,待家里玩儿啊!”
波妞趴在门槛上探出头去望着陆幸拐进一条巷弄便不见了身影。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再出来,她便继续蹲下来玩儿青蛙了。
青蛙跳过了门槛,跳到了街上去,波妞牵了草茎的这一头,费劲儿的迈过门槛,也到了大街上,照例的蹲在青蛙后面。青蛙仿佛看她就了位,便又往前一跳,波妞也一跳,保持队型。
这么一蛙一人,你一跳我一跳的,不知不觉到了牙儿街口。
眼前忽多了两只脚,青蛙从两只脚中间跳了过去,波妞也一跳,就一头撞上了那两条腿。她挂了鼻涕仰起小脸看去,看到一张淡无表情的脸。
张文武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低头看着脚下的小丫头。
街坊吴大爷在和老棋友大杀三盘,心满意足回到家的时候,发现自己宝贝的不得了的两盆牡丹和三盆月季,都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杆儿了。
吴大爷差点脑血栓,强凭一口怒气哆哆嗦嗦走到小院门口,刚想朝大街上骂一嗓子,脏话就哽在喉咙里,嗬嗬的出不来:自家大门上,自己花大钱请冯半仙用开过光的金笔写就的对联,赫然少了左半联。
李翠翠坐在窗前的旧桌前,就着窗外的天光,专注的纳着鞋底。鞋底是个小孩的尺码,鞋面是高档的桃红色锦缎,是施老爷家的小姐要穿的。她一个妇人,平日便是靠从这些大户人家接些针线活,挣几个钱来养活自己。她手艺好,人也勤恳,有钱人家也都愿意叫她做。
做累了,她便暂且停下,仰一仰头,直一直腰,拿一只粗糙的手轻轻的敲一敲后脖颈子和后腰。正敲着,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她心里一紧,不知道又是哪个地痞流氓来闹事。她站起来把窗户推开一丝缝儿,想瞧一瞧外面的情况,但这个角度并不能看到大门口。
她拿起桌上放针线的笸箩里的剪子,紧紧握在手里,走到了门边。可是敲门声只响了那一下,就没了动静。她等了一会儿,才下了门闩,打开一条缝。往外瞧去,并没有闲人。奇怪了,她将门大开了,正要走出去,忽瞧见地上摆了一束花,用一张红纸别致的包裹成一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