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涕眼泪哗哗的淌,身上只穿了一条贴身的衬裤,露在外面一身白嫩的肥膘,此刻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看来在牢里没少挨揍。
此刻他极力伸出了两只手臂,抓住自己五岁儿子的胳膊,像抓着唯一的希望,声嘶力竭的哭诉:“这里爹一点也待不下去了呀!这些人平白无故就打我!幸儿你快带爹出去!快带爹出去!”
牢里的其他囚犯哄堂大笑了。
“小子,那是你儿子吗?你儿子可比你有胆色多啦!”
“丢人丢人!大老爷们儿哭天抹泪的求一个奶娃娃!哈哈哈哈可笑可笑!”
“孬种过来!来舔你爷爷的屁股!”
“到底谁是老子,谁是儿子呀?哈哈哈哈!”
谩骂调笑,污言秽语充满了整个牢房。
张三李四听得火大,觉得得替小少爷和陆爷撑腰,虽然也是胆虚。张三壮了胆大声道:“都他娘住嘴!你们知道这位小少爷是什么人吗你们就敢放肆!”
李四道:“睁大你们的狗眼,这是咱们洪爷的义子干儿!牢里这位是咱小少爷的亲爹!你们还想不想混啦,都给我对陆爷客气点儿!再胆敢对陆爷——”
话到一半,李四突然闭了嘴,脸色铁青,却是方才突然飞出一口唾沫,正飞进他的嘴里。牢里更热烈的哄笑开来,什么狗奴才之类的骂声铺天盖地涌来。李四俯下身去大吐起来,吐得张三都感觉恶心了。
“洪爷是什么东西!叫他来,老子一样叫他舔屁股!”
“臭小子吓唬谁啊!老子过几天就上刑场了!现在老子只给阎王爷面子!”
叫嚣声笑骂声不绝于耳,这些重刑犯大多是等着砍脑袋或者出狱无望的,外头的权威在此毫无威慑力,即便是皇帝老子来,照样骂。
陆幸全都视而不见,只是对陆老实道:“爹,你衣服呢?”
陆老实呜咽道:“被那些混蛋抢去了!这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啊!一进来就打我!幸儿幸儿,你快去和你干爹说一声,你干爹不是很有本事的吗?让你干爹把爹我捞出去!快!快点!爹真的受不了了!以前是爹做的不对,出去后爹一定改!爹再也不去喝花酒了!”
一边哀求,一边赌咒发誓着。
陆幸只得说:“我尽量想办法。”洪爷那儿,他是请不动的,但他不能说。
他问道:“爹,你跟我仔细说说事情的经过。”
陆老实愣愣的有些吓傻了,脑子转不过弯来。陆幸只得引导他:“你什么时候和张柱子发生争执的?”
陆老实很茫然的说:“没……没有啊……”
陆幸蹙起了眉头:“你记清楚了?”怀疑陆老实会不会是喝得太多不记得了。
陆老实急得又要哭:“真没有!我也没喝多少酒!昨晚本来……本来想回去的……大家高兴就……就没回去。后来我就提前……提前睡觉去了,那时候张柱子他们还在喝着呢!之后发生什么我都不知道啊!然后今天早上我还在睡觉,突然冲进来一群官兵,稀里糊涂就把我给抓来了!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他也没脸和儿子说自己急着去享齐人之福,天还没黑透就已经在床上了。
陆幸问道:“除了张柱子,你们一起喝酒的还有哪些人?”
“还有胖子,豁子,马腰子!我、我们五个人一起的!”
“知道具体姓名吗?还有地址。”陆幸皱眉。
陆老实怔了怔,虚虚的低声道:“不、不知道。”
还真是狐朋狗友,一起混了这么久,居然连彼此的姓名都还未知。
看出陆幸脸上的失望,陆老实急的冒汗,忽想起一点东西来,急忙献宝似的说:“马腰子姓马!脸长得和腰子似的,是个木匠!”
陆幸点点头,心里有了点数。
两人说话间,牢房里依然哄闹笑骂不止,气得张三李四脸都成了猪肝色,起初还对骂几句,但奈何对方人多,并不时的有流弹袭来,恐有吞痰之忧,便闭了嘴只剩挨骂的份儿了。
此时陆幸很江湖的一拱手,朗声道:“各位好汉!”
脆生生的童音一响起,牢房里不自觉便安静了下来。话说谁不喜欢听好话,一声“好汉”叫得牢里各位心里舒坦,虽然大多数都是鸡鸣狗盗打家劫舍之辈,但被人这么一叫,仿佛自己真和那些江湖中侠义心肠的绿林好汉沾上了关系,自觉身份陡然挺拔许多。
便见那个幼童很是老江湖的朝自己等人拱手道:“小子陆幸,这是家父,小老百姓一个,不懂江湖规矩,冒犯了各位还请包含一二。小子一向最敬佩各位这样的好汉,待我回去,必备好酒送来。日后有好汉出去的,定要来找小子,小子请各位喝酒嫖姑娘!有那好汉上了英雄场的,小子必定前去收拾全尸,好生安葬,逢年过节烧些钱财,十八年后咱再续前缘!”
这几句话将一众囚犯是抬得老高,听得囚犯们心旌摇曳了,当即叫好声四起。
“好个小娃娃,有见地!有种!”
“奶奶个熊!那么窝囊的老子怎么生出这样的儿子!哈哈哈哈!老子是虫,儿子到是条龙呀!”
“哈哈哈,痛快!老子临死倒还能见识到一代人物!是个爷们儿”
陆幸笑道:“死算个屁!头断碗大个疤,地府去走一圈,回来照样是潇洒爷们儿!”
身量虽小,站在那儿面对了牢里一干穷凶极恶之徒,是泰然自若。囚犯们暗暗惊讶不已,张三李四也是再见证了小少爷的妖,这哪是个五岁娃娃?分明是人精了。
忽听牢里发出一声别样的大笑,如山林虎啸,顿时镇住了其他囚犯的声音。囚犯们噤了声,齐齐扭头朝牢房最里头的黑暗里望去。陆幸眯眼瞧去,只看到牢房最深处坐着一团黑影,瞧不清面目。
“小娃娃竟有如此气概,日后必是个非凡的人物。倒是让老子相见恨晚呀!哈哈哈!你若早生个二十年,我倒能多个兄弟!”
陆幸笑道:“男人结兄弟,管那年岁屁事!若是意气相投,差他个五十年又如何?好汉若看得起小子,日后出来,小子给好汉接风洗尘!”话是豪迈的话,可却是还带着奶味儿的童音,颇为怪异。
那黑影不接话,只嘿嘿嘿笑了。
陆幸又拱手道:“那家父在此便请诸位好汉多多照拂了!小子这就先回去,不多时便差人送来美酒佳肴,请诸位好汉赏脸喝一杯,吃一口!”
说罢转身往外行去,步子虽小,却是龙行虎步,气概不凡。
监牢里叫好声四起,这人间地狱里霎时有了些活气,平常不对付的囚犯之间,竟也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来。
“幸儿!幸儿!你可一定要快点救爹出去啊!”陆老实一张脸挤在栅栏间的缝隙里变了形,望着陆幸的背影痛哭哀嚎。
“哎哟小少爷,这可厉害了!”张三弯着腰跟在陆幸身后,是极为佩服,“那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竟然被您三言两语就给说动了!我是这辈子头一次见呐!”
“那可说的,这些家伙连洪爷都不怕,小少爷却只动动嘴就全给收服了!嗬!”李四无比敬仰。
陆幸却没那心思和他们吹牛了,急急走在路上,脑海中思索着陆老实的话。他相信自己这便宜爹还没那脑子编瞎话,那这件事情就大有蹊跷了。
“小少爷,接下来去哪儿?”张三问道。
“张柱子尸体放在哪儿?”陆幸问。
“官府收走了的话,应该在敛房。”李四道。
“去敛房。”陆幸道。
敛房就比监牢好进多了。仵作不在,只有一个小徒弟看门,小徒弟和张三李四他们认识,得,直接进去呗。
张三在门口陪着那个小徒弟说话,李四陪了陆幸进去。
敛房正中央的验尸台上,躺着张柱子的尸体。
“唉,这事儿可真是,明明昨儿还一起喝过酒,怎么今儿就躺着了呢。”李四感叹不已。
张柱子硬邦邦的躺在那里,凸着两只惊恐的眼珠,大张的嘴,脸色已经泛青。
陆幸没多大感想的看了看。可是验尸台太高,陆幸够不着。他让李四把自己抱起来。
“要不算了吧,怪渗人的,没的吓着小少爷您。”李四一边将他抱起,一边劝道。
陆幸没理会,一边指挥他站位,一双手开始在张柱子的尸体上翻来摸去。李四感到后背有些凉,只见着陆幸一双白嫩嫩的孩童的小手,把个尸体的下巴扭过来扭过去,又扒开尸体的衣服,这摸摸那捏捏,真够渗人的。
尸体的腹部左侧有唯一一处刀伤,应该就是致命伤了,其他部位有许多的钝器伤痕,是个死前纠缠打斗过的模样。陆幸还把整只手插进了那个刀口里,可把李四恶心到了。伤口很深,陆幸拔出手来,若无其事的在尸体衣服上擦了擦手上不明意义的红黄脓水,又把一张脸凑近了张柱子大张的嘴里,寻宝似的仔细看了半天。
看罢,陆幸滑落了李四的怀抱,示意李四把陈列在一边的凶器拿过来。凶器是把刀刃部分有二十余公分长的匕首,整个刀刃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这是一整个捅到底了呀,误伤是不会这么狠的,而陆幸可不认为自己那个老实爹,有胆量拿刀捅到底。
陆幸心里已经有数了。
回去的路上,张三道:“我打听到一个消息,说明天一早,县太爷就要开堂审陆爷了。”
陆幸只不清不楚的唔了一声。
见小少爷反应也太平静了,张三反倒有点急:“咱们是不是得找个讼师呀?”
“这个……讼师可不讨人喜呀,县太爷最厌恶讼师了,会不会反倒把气撒在陆爷身上?”李四担忧道。
那时候的讼师,名声可不好,官府更是讨厌。也许本来只是个两可间的案子,县太爷心情一好也就从轻发落了,可往往因为讼师,县太爷不爽,偏偏就从重了来。
张三李四两人为难上了,但见小少爷也没个意见,便不再多言。
回到家里,陆幸让陆李氏拿出积蓄来,交给张三李四,嘱托他们去买多些好酒好肉,送去牢里。暂时不知如何救出便宜爹,但总归让他在里面少受苦也是好的。
张三李四领命去了,买了满满当当四担的酒肉,请了伙计挑着往监牢送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办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