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李氏哭哑了嗓子,只感到一夜之间天就塌了。见儿子回来,便死死抓住了,问他陆老实的情况。陆幸能说什么呢,千头万绪汇总成一句话:还好,不用担心。
陆李氏稍稍安心,怔怔发了一会儿呆,又心疼的抱住了儿子,低泣道:“娘一个妇道人家,全没什么用!你爹又遭了这般的事,却叫你一个小孩子里里外外的奔波……爹娘实在是对不住你……”
陆幸好一番安慰。
正准备去百花楼察看一下案发现场,门口传来吵闹声,一个保镖跑进来,一脑门汗,说道:“小少爷!来官兵了!”
一队五个官差,挎着大刀,鼻孔朝天的进了后宅院子,保镖们气愤难平地站在一旁——自从跟了小少爷,可从来没被人如此不放在眼中过。
官差是来通告明日开堂审理陆老实杀人案的,让家属准时到场。那说话的官差仿佛要全天下都听到似的,喊得无比大声,房间里陆李氏听了,一时急火攻心,晕倒在地,撞翻了凳子。官差们听到了房间里的动静,哈哈大笑着转身离去。出了陆家的门,又往张家油盐店去了——这件事情发生的突然,张家竟是还不知道。
不一会儿,陆幸在自个儿家里都听到了张柱子媳妇儿撕心裂肺的嚎啕之声。整条街的乡亲们都惊动了,纷纷围观,一时间陆老实将张柱子捅死了的消息,顿时传扬开来。
风光无限的陆家,一下子成了死囚之家了。俗话说人争一口气,出这样的事,家里人简直是没脸出门。这对陆李氏来说是雪上加霜,不过对陆幸倒是毫无影响。
陆幸只是心中微寒,这些官差如此宣扬,未免太过刻意了。
他隐隐察觉到,这是有人要他家名声扫地,把他们往绝路上逼啊。
突然听门口吵闹声热烈,抬头一瞧,张大姐高举一把菜刀冲了进来,好几个人试图拉她都拉不住。不用陆幸吩咐,五个保镖便迎了上去,凶神恶煞的将哄闹的人群拦在了粥铺到后宅的门口处。
张大姐哭天抢地,嘶哑了嗓子喊:“还我男人命来!杀人偿命!你以为你躲得了吗!”
一群街坊拉扯着她,怕她做出傻事来。五个保镖往她面前一拦,她更加受了刺激,疯了似的拿刀砍来,叫道:“不就是找了个流氓头头当靠山吗!老娘不怕你们!老娘命都不要了!你拿你的烂蚌勾引到一个流氓头子就威风啦!什么干儿子!就是流氓的亲种吧!老天是长眼的!是长眼的!你们会遭报应的!不要脸的浪蹄子!勾引我家男人!又勾引流氓头子!不要脸的浪蹄子!千人骑万人干的烂蚌肉!”
骂声不止,是越骂越难听。
陆幸冷冷瞧着,忽在人群后头瞥见了张文武沉默的脸。
刑巴一见到二踢子,便感觉头疼。
家长里短的事儿最难拎清楚了,何况还是模棱两可的事情——到现在也拿不准洪爷对那小鬼是个什么心思,就算洪爷真不拿那个小鬼当回事儿,可霓裳姑娘宝贝着呢,她是洪爷枕边人,怕就怕吹一吹枕头风,洪爷即便不拿小鬼当回事儿,也得当回事儿来装装样子,自己免不了落几句不明不白的责骂。
他照例坐在自己的包间里,茶几上的热茶香气袅袅,眼睛似看非看的望着楼下的热闹场面。二踢子弯着腰低着头,站在一边急切地将事情说着。
刑巴心头也是嘀咕了一下。
说完了,二踢子眼巴巴的看他,可是从他脸上看不出东西来,心里更急了,不明白巴爷怎么这么不上心,小少爷急着呢!
半晌:“巴爷?”二踢子小心翼翼的呼唤了一声。
刑巴仿佛大梦初醒,唔了一声,捏了捏鼻梁,叹气道:“你在这里等着。”
说着话,便站起身来,往后头找洪爷去了——不管怎么样,知会一声,怎么个办法儿就不关我事了。
洪爷赤着精壮的上身,大汗淋漓,正在练刀。
一柄三十斤厚背钢刀虎虎生风,站着老远,都能感到迎面的霸气。
洪爷常说,江湖人,忘了怎么挥刀,可死得快。
所以即便他到了这个位置,也没有沉溺酒色,一身功夫半点没有荒废。
刑巴散步似的散到了一旁,站在那儿看着。看了一会儿,就没话找话的东说一句西说一句,是个无所事事闲聊的模样。然后似不经意的将事情稍带上一句。
洪爷横霸无匹直劈下一刀,劲风激得地上的灰尘往两旁飞扬。仿佛没有听到刑巴的话,刑巴也没有再说的意思。
练罢,洪爷收了刀,到一旁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灌下去,吐出一大口畅快的气息。
“听说昨儿傅爷被人追杀了。”洪爷没头没脑冒出一句。
刑巴笑了笑,在一旁坐了,捻过一颗花生吃着:“路上遇见的兄弟说,是一个脑袋上缠绷带的小鬼。”
“傅爷躲进了百花楼?”洪爷道。
“今儿早上才回的府。听说屁股上多了个大窟窿,嘿,挺狠的。”刑巴抛起一颗花生米,仰头张口接住。
“所以今儿就死人了。”洪爷笑道。
“听兄弟们说,傅爷最近口味大改,天天喝粥,还是去的一条小胡同里的一家小粥铺。”刑巴笑道。
“他的口味一直没变过。”洪爷道。
“昨儿估计就是从粥铺里逃命出来的。”刑巴道。
洪爷喝着茶,眼望着远处的桂花树,手指在刀背上一下一下点着。刑巴专心致志地吃花生。
良久,“傅爷可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呐。”洪爷道。
刑巴没有说话。
“在外头,我和那个小鬼的关系是不是传的很真?”洪爷忽然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
刑巴只怔了一下,回道:“比真金还真,那小鬼刚回来的时候,霓裳姑娘还每日里去照看,就更坐实了。”
心说难道洪爷要认亲了?
却听洪爷道:“傅爷会不会知道?”
话音入耳,刑巴心念急转,额上顿时出了细密的汗——知不知道?都是问题。知道的话,说明傅爷没将洪爷放在眼里,问题可就大了;不知道的话,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企图引起两只老虎之间的争斗,那问题就更大了。
“你手下人是不是有跟在那小鬼身边的?撤回来吧,也该胡闹够了。传话下去,弟兄们谁也不准掺合进这件事情,谁要掺合,就当主动退出,不再是我们的人。”
“明白了。”刑巴沉声道。刚要走,又顿住了:“霓裳姑娘要是知道了,怕——”
“那就别让她知道。”洪爷端起了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