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陆幸百般央求爹娘快些搬家,趁战火还没波及,赶紧的搬到大宋的国土上去。可是啊,唉,这些封建愚民,乡土之念太深,又很有些愚钝的爱国思想,认定了自己是大唐的人,怎可投到敌国去?
陆老实语重心长的教导小陆幸说:“儿啊,你定要好好读书,学好经世之才,成为国家栋梁,报效咱大唐天子,光宗耀祖。”
栋梁你妹!
心说历史车轮滚滚,赵匡胤那样的人物,谁也不是对手啊,弃暗投明才是光明正道!但他年纪幼小,说服不了陆老实和陆李氏。于是他又每天的担上心事了。
他天天的坐在后宅连通粥铺的门槛上,希望从过往商客口中知道眼下的战况。
两岁的时候,南平亡了,他的小心脏咯噔一下,顿时寝食难安,想是不是马上就要来打南唐了?把个奶娃娃愁的。煎熬了大半年,听说赵匡胤打蜀国去了。原来还有个蜀国啊?他高兴了一下,希望蜀国撑得久一点。
五岁,蜀国亡了。小陆幸又担心得失了眠,想下一个是不是就南唐了?结果宋朝打楚国去了。还有一个楚国?小陆幸真是喜出望外。他连忙去问陆老实现在到底有多少国家,结果陆老实打听回来说,后面还有南汉,北汉,吴越。陆幸依稀记得好像南唐是最后一个亡国的,这么算来,那三个国家要是能每人撑个两三年的,那自己怎么也能活到青春发育呀。这么一想,他高兴了,等自己到了十几岁,自保的能力就算有了,到时候任你们打成狗也不关他事。
回首过去这几年,自己天天喝的是白粥,操的是李煜的心,我容易么我?白白浪费大好青春年华,也没能过上二世祖的享乐生活。现在好了,知道自己并无夭折风险,心情陡然放松,琢磨着该享受生活了,吃点儿喝点儿,没事儿上街调戏个良家妇女什么的。
正盘算着,进来一位官差模样的大爷,茂密黑亮的络腮胡,肥头大耳,挺一个将军肚,迈着四方步,捡了最里面僻静处的一张桌子坐了。陆老实一见,立刻点头哈腰过去招呼:“傅爷,您吃点什么?”
傅爷大马金刀坐那儿,声音低沉的说道:“老样子。”
“哎好嘞!您稍等。”陆老实转身往回走,说道:“一碗皮蛋粥一个茶叶蛋一张饼!”
那边陆李氏便赶紧端过来,小心的在傅爷桌上放好。傅爷微瞌着眼,斜睨着陆李氏诱人的身段儿在眼前忙活。陆李氏把粥往桌上放,俯着身子,胸前一对宝贝就沉甸甸的往下坠,撑得衣裳更加的鼓囊囊。待将吃食都摆放好了,陆李氏转身回走,便又将一轮饱满坚挺的美臀朝向了傅爷,傅爷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
陆李氏如遭雷击,霎时变了脸色,但不敢发作,垂了头急急走开了。
傅爷坐的位置隐蔽,谁也没看到这一幕,除了坐在门槛上的小陆幸。陆幸靠坐在门槛上,百无聊赖的挖着鼻孔,淡然的将那位傅爷打量。
待慢腾腾吃完了最后一口粥,傅爷抹了一把嘴,陆老实瞧着立刻过来收拾,笑说:“傅爷您吃的可好?”
傅爷也不看他,只嗯了一声。陆老实赶紧将二十文钱放在傅爷面前,傅爷伸手将钱收了,起身弹了弹锦缎子的衣袍,背了手施施然走了。
自从三个月前官府发通知每户商贩都要额外另收治安费,这位傅爷就一个月来一次。
陆幸起身来往外走,头也不回说道:“娘,我出去玩儿了!”
刚说完,就被陆老实一把薅住了后脖领子,给提了回来:“玩什么玩?待会儿就要到学堂去报道了。现在正是要好好学习的时候,你可不能贪玩。”
祖坟冒青烟出了这么个苗子,陆老实人生头一次的敢撒泼了胆子去想象未来,并迸出了超前的思维,要好好培养这个儿子。在陆幸两岁还不到的时候,他只要一得空,就抱着陆幸在门前街上溜达,看到谁家门前贴个对联,他就要指着上面的字教陆幸:“幸儿,看到没?那个念什么字?爹爹教你,你要记住了,以后考功名要用的。喏,那个字呀,念‘鬼’。”
陆幸扭头一看,没背过气去——分明的是“槐”。
三岁不到,他就着急忙慌的给儿子找学堂,私塾的老先生再三拒绝,他再三恳求,老先生都火了:“老夫这里是做学问的地方,不是看娃娃的!你看看你儿子,还穿开裆裤呢!闹什么闹!”
不成功,没关系,等呗。
到了五岁,终于交了学费,将陆幸送进了一间私塾。还拿出家里不多的积蓄,忍着心疼买来《三字经》、《戒子规》、《百家姓》、《论语》、《大学》等等等等。据油盐店张大姐说,那是最好的私塾,出过许多人才,她儿子也在那儿上学。
今天便是上学的第一天。粥铺里总算忙完了,陆李氏拿出早早缝好的一个粗布书包,里面满满当当的装好了圣贤书,给小陆幸在脖子上挂好了,殷殷切切的嘱咐道:“咱家幸儿定要好好的学本事。”
陆幸心里哀苦啊,看着一包的书,心说我难道真要去学这些之乎者也?但看陆李氏那满满骄傲的神情,他哪忍心耍泼说他不学?准备停当,陆老实便带着小陆幸去私塾报道。
一路上有邻居见着陆老实牵着儿子,就问:“干什么去这是?”
陆老实骄傲的说:“送我儿子上学去了!”
陆李氏倚着门框,幸福地目送了丈夫儿子远去。身后张柱子就溜达了过来,凑近了来,拿手臂轻轻的贴上了陆李氏的身子,也顺着那方向望去:“弟妹,老实带着儿子干嘛去呢?”
陆李氏只闻到一股酒臭味,吓了一跳,霍然回头正对上张柱子醉醺醺的丑脸。她沉下脸来,回身进屋去,搬过门板来就要封门。却被张柱子从外面挡住了。张柱子嬉皮笑脸的往里挤,说:“我来喝粥,怎么生意还不做了?”
陆李氏哪挡得住他,说话间就被他给挤进屋来了。她冷哼一声,转身走去盛粥。张柱子吸了吸鼻子,一手在火热热的胯间挠了一把,嘿嘿笑着跟了过去。
私塾在一条巷弄里。进了门,是个小小庭院,角落里摆有石桌石凳,还长着一丛翠竹,很有几分诗意。私塾的老先生在本地很有名望,曾是个乡贡生,进京城考过进士的,虽然没中,但也是这小小县城里的头一个。
南唐自称为唐朝的正统,科举制度是沿袭的唐朝模式。那时候并没有秀才、举人的地方考试,而是由地方推荐有才之士统一的参加中央举办的考试,每年秋季举行。当时考试的项目有很多,有秀才、明经、进士、俊士、明法、明宇、明算等五十多种。那时的秀才并非后期的秀才。而这些项目中,唯进士是最难的,也是最为崇高的。那时候各地方能够进京考进士的名额是有限的,是从地方所办的学馆中挑选拔尖人才代表本地参加考试。而作为小地方的读书人,最好的上进之路,便是被县学选中,成为一名县学的学生。再在其中成为拔尖之人,获得推荐考试的资格,成为乡贡生。若是文才出众,得地方有势力的乡绅资助,那更是再好不过,相当于内定了。因此,这位私塾姓郭的老先生,虽然没中过进士,但单单凭他参加过进士考试,便是本地有大学问的人了。
因此这间私塾可谓是本县城最好的私塾,当然价格也不菲,陆老实为了培养儿子,真是花了大价钱了。而此刻站在那位郭夫子面前,若知道儿子愁眉不展的正满脑子想着如何能不上学,过上幸福的二世祖生活,怕是要当即吐血身亡。
郭老先生穿一身讲究的青色长衫,看着眼前那五岁的小娃娃,耳听得陆老实对自家儿子的夸赞,心里是瞧不大上的。但看陆老实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能生出什么好苗子?还从小天资过人,嗬,哪个父母不是这么认为自家孩子的?
陆老实没和这等高雅人士说过话,紧张的都结巴了,说道:“还、还请老、老先生费、费心了。”
郭老先生微不可查的点点头,正眼不看陆老实一眼,说了句:“老夫知道了,就这样吧。”又对陆幸说,“随老夫来吧。”说完就当先往学堂里去。
陆老实抓紧着嘱咐儿子:“你要好好听老夫子的话,不可调皮。”
陆幸连说着知道了,蔫头耷脑的跟着那位郭老先生进去了。
学堂里一排排摆了有十几张桌椅,约莫十五六个半大的孩子正嬉笑打闹,都七八岁大了,陆幸这五岁的往跟前一比,显得特别的小。一见郭老夫子进来,孩子们赶紧的跑回自己的座位上正襟危坐了。郭老夫子威严的目光在学堂里巡视了一圈,又看看身旁这小娃娃,想了想,便将这小娃娃安排在了最前排的,和他一样小的一个男童旁边的空座上。
陆幸心不在焉的坐了,四下里看了看,发现只有自己的这位同桌和自己年纪相仿。坐在那儿,他感到浑身痒痒,东张西望的无聊极了。
郭老夫子见他坐没坐相,果然是愚夫顽种。且不去理他,郭老夫子环顾全场,问道:“昨日布置的课业可都完成了吗?”
孩子们卖力气的喊:“完成了!”
郭老夫子点点头,换上了慈祥的微笑,对陆幸的同桌说:“元生,你且背来听听。”
同桌站起来,也五六岁的幼小身量,规规矩矩的向老夫子拱手躬身,脆生生答道:“是。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便站在那儿朗朗背诵起来。
这一背,直背了一刻钟。这位元生同学一点不磕巴,顺顺利利背完,老夫子极为满意,含笑称赞了一番,让其坐下,然后说:“今日,我们便学习《论语》的卫灵公篇,现在打开书——”
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一张老脸阴沉沉,只见陆幸一只手杵着下巴,睡得口水都下来了。老夫子冷哼一声,拿过一根竹条来,负了手慢慢走到陆幸身旁,突然扬手就是咻的一鞭子,正打在陆幸手臂上。
陆幸哇一声痛呼跳了起来,便见满堂的孩子都望着自己窃笑,老夫子一张老脸拉得驴长,看着自己。****的,虐童啊!
老夫子沉声说:“你可知道,老夫为什么要打你?”
因为你变态啊!陆幸呲牙咧嘴的:“我哪知道啊!”
老夫子但看他那毫无读书人该有的样子,更不给他好脸色:“因你顽劣不成材,现在是学习圣人之学的时候,你却在此睡觉。你是自认为都会了么?那好,你且站起来背一背方才元生所背的内容。”
狗【日】的!我哪知道他背的什么东西?陆幸看老夫子那一副腐儒的模样,觉得自己万万不可将大好青春年华浪费在这些腐朽狗屁之中。脑子转了转,觉得该和这位老夫子谈一谈才行。
他装模作样弹了弹衣袖,理直气壮的说:“我不会。”
老夫子着实的一愣,随即被他给气乐了,说道:“你不会,却又不学,你父母交了大笔的钱财想让你学几个学问,你这样子,却是对得起谁?”
陆幸微微一笑:“不是我不学,而是老夫子所教之物,实在不值得一学。”
这话当真是大逆不道了,此言一出,满堂寂静,孩子们大气都不敢喘。老夫子差点没背过气去,他自诩本县有名望的文化人,县令都需瞧他几分薄面,如今这黄毛小儿竟敢说自己所教的学问,不值一学?岂有此理!
老夫子感到一阵的眩晕,伸手扶了扶桌角:“好好好,那你说说什么是值得一学的学问?你若说不出来,今日老夫可要管教管教你这无知小儿!”
靠!反正豁出去了,陆幸所幸硬气一点,昂了头挺了胸,只是再怎么昂首挺胸,看老夫子也还是得仰直了脑袋,没办法,个矮。他朗朗说道:“现如今枭雄并起,国破家亡就在眼前,我们却还在此背什么之乎者也,难道老夫子还想说句‘有朋自远方来’,便让北方那赵匡胤放下刀枪,跟你喝茶吗?”
郭老夫子没想到这小子还真能说出点东西,而且小小年纪还知道赵匡胤。他似笑非笑的说:“原来你所说值得一学的东西,便是练武吗?行行行,那你且出门左转,去那武馆里与那些匹夫舞枪弄棒去吧。”
南唐虽然是在乱世里,却莫名的重文轻武,推崇以文治世,三代国主都是文化修养极高。上行下效之下,社会风气便如此了。陆幸但看老夫子那股子轻蔑样儿,明白愚人自有愚人的一套道理,若跟他争辩什么学武更有前途的,自己肯定说不过这个老书生。随即说道:“错!动武不过是匹夫之勇,也并不值得一学。”
老夫子微微有些意外,随即冷笑说:“那你是说行军打仗、排兵布阵的学问喽?那些却也是需要圣人的学问作为指导的。”
日!陆幸本来想说这个的,现在被个老头儿抢先堵了嘴。他临时改口说:“非也!兵法学问,也不过适用于一时。我说的学问,乃是无论乱世盛世,都需掌握的最高的学问。”
老夫子懵了:“哼,那你说说,还有什么比圣人之学还崇高的?”
陆幸昂然道:“那是上天之法,自然之法,天地之规则。那就是,科学!”
狗【日】的!还诓不了你个封建愚民!
老夫子确实被他说懵了,“科学”这词,闻所未闻,是个什么意思呢?于是不动声色,且听他如何说下去。
陆幸志得意满的说:“毛主席说,科学才是第一生产力。发展了科学,人民便有了饭吃,发展了科学,天下便没了战争。依靠科学,我们能上天揽月下海捉鳖,我们能翱翔天际扬帆大海。嗨,说的太抽象你们也不懂。就说那刀剑的进步吧,从春秋战国时的青铜,到现在的精铁。以精铁打造的刀剑对上青铜的刀剑,胜负是一目了然,这便是科学的力量!而等到发展出热兵器,用刀剑的就太弱了啦。始皇为何能统一六国,因为秦国的弓弩实在强大!八国联军为何能横扫我泱泱中华?因为枪炮的强大!不止如此,我们还能利用光让黑夜变成白昼,搬运水让沙漠变成绿洲,利用——”
他还没说完,那老夫子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直笑得弯腰捂肚。陆幸懵了,自己说笑话了吗?
老夫子喘回了一口气,摇头笑道:“原来你说的崇高的学问,便是打铁那等下作的奇淫技巧,以及江湖术士那套缥缈玄学吗?可真是笑死老夫了!一派疯言疯语,荒唐之词!好了,你说也说了,现在老夫就要好好惩戒惩戒你这顽劣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