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瑾兄,好久不见啊!”子枫激动地上前握住柏瑾的手臂。
“小王爷,近来可好?”柏瑾谦恭地施了一个礼。
龙子枫兴冲冲地说道:“哎呀,柏瑾兄怎么这般客气,私底下我们不必这般拘谨!”他又看看我,说道:“青荷姑娘,你们深夜到此,想必有要事相商。”
“呃,我们……”我支支吾吾地犹豫着不知是否该说实话,“我们……王爷……这个这个……哈哈啊……其实嘛……”
龙子枫诧异地看着我,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这个……是这样的……”我脸憋得通红,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正在我犯难之时,柏瑾开口道:“小王爷可知自己的紫发由来?”
你还真是快嘴快舌啊,我心中暗想。柏瑾这快刀斩乱麻似的一句话,倒是问得干脆利落。
龙子枫傻乎乎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傻乎乎地看看我们,最后傻乎乎地回答道:“他们说,我是梦中吃了妖魔的毒药,所以醒来变成这般模样。”
我听见这种荒唐的传言心中实在是觉得又好笑又生气,便冷笑一声对他说:“王爷,你的确是吃了毒药,但下药的妖魔却并不在梦中。”
龙子枫脸色渐渐变得灰暗,他惊问道:“姑娘所言何意?”
“十六年前的屠杀,我们都知道了。”
龙子枫的表情更加沉郁。少顷,他瘫坐在凳子上,喃喃地说道:“那次屠杀,云扬和云樊失去了最后的依靠,也让我看到这宫中的黑暗与血腥。但是……这与我何干?”
“子枫,”柏瑾直呼其名,“你我从小就是玩伴,但我不知道的一件事,却不经意间让我觉得你也是有秘密的人。黎贵妃她……被囚禁在何处?”
龙子枫的脸上爬上一层哀伤,他像是被揭露了一个多年来一直竭力隐藏的秘密,缓缓地说道:“我就知道早晚瞒不住,我只是重阳端午之类的佳节去探望她。我怕皇兄知道,会对她加重惩罚。可那毕竟是我的母亲。”说完,龙子枫一副欲哭之势。
“小王爷,那不是你的母亲。”我上前一步说道。
“你胡说!”
他这样一吼,反倒吓我不轻。我刚才的勇气被吓破了似的不敢再展露出来。但我还是对他道出了实情:“无论小王爷相信与否,民女所说之话句句属实。王爷,当今太后才是您的亲生母亲。”
“你说什么?”
他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又兀自咕哝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时,云樊站了出来,说道:“主子,的确如此!您还记得属下的娘亲被杀那天吗?我娘临死前的一天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她可是您的奶娘啊!”
龙子枫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恐惧和疑惑。
“子枫,事到如今,青荷姑娘和云樊是不可能说谎话的。”
尽管如此,龙子枫还是沉默了好一阵子。我们只能平静地看着他,他的目光盯着烛火凝视了半个时辰。最终他开口道:“有传言说,是黎贵妃下的毒,可我不信。”
“说说你的看法。”柏瑾说道。
“黎贵妃是个通情达理之人,自我记事起,乐善好施,抚琴弄墨、音律诗书,无不通晓。有一次恰逢正月十五元宵节,她在宫外的集市上施舍穷苦之人,百姓无不称道,满大街的乞丐都再三叩首谢恩。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出此毒手无缘无故毒害一个孩子?”
“或许因为权势。”柏瑾提示道。
“黎贵妃不是那种争名夺利之人。”
看着他们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对他们说:“当务之急是找到黎贵妃,或许只有她知道真相。”
柏瑾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又问龙子枫:“你可否带我们去见见黎贵妃?”
龙子枫张张嘴,讶异地问道:“现在吗?”
“正是!”我说道,“小王爷,你头发所中之毒非同小可,若不及时找到解药,只恐后果不堪设想。”
“姑娘多虑啦,怎么会有这么严重。”
“子枫,青荷姑娘没有跟你开玩笑,若非紧迫,我们也不会深夜跑到你这里来。”
龙子枫犹豫了一下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带你们去。只是夜晚前往,需要些胆量。”
“胆量?”
龙子枫居然还能笑出来,他眼角挂着诡异的余光,说道:“可不是吗,随我来便知。”
我们跟在子枫后面蹑手蹑脚地出了宫院的门庭,夜晚的风略微有些冰冷,像沁着一层冰霜隐隐约约顺着领口往脖颈里灌。这后宫倒是更像个迷宫,层层院落相扣、道道门巷叠加,倘若是一个人在这没有来过的地方,兴许三两个时辰是找不到出口的。我一直以为,多少次遥望的锁秋阁的角楼便是这后宫最边角之处,哪里料想顺着东南方的墙角绕过一个天井,在一棵粗壮的槐树后还有个不起眼的门洞。从这儿开始,往里走愈发像是到了多少年无人涉足的废旧宫址——杂草没膝,狭窄的巷道间窜着股股阴风,教人不禁接连打着寒颤。
秋菊紧攥着我的手腕,我能感觉到她在颤抖。我另一只手抚过来,贴在她的手背上。她倒吸一口凉气发出颤巍巍的声音:“小……小姐,这里,这里好生的骇人。”
“莫怕,这里还是皇宫,只是可能许久无人来过罢了。何况,我们身边有三个男人呢。”我安慰道。
云樊打着灯笼在最前面开道,柏瑾和子枫并排走在一起。柏瑾一边好奇地望向四周,一边开口问道:“这皇宫之内,怎会有如此凄凉冷清之所……”
“自先皇以来,凡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宫女都被送到此处。当年先帝爷的十二位宠妃都因数十年未得一子而被关押在这里,先后在此孤独而终。传闻这些妃子死后阴魂不散,她们的鬼魂常年在此飘荡。”
“鬼……鬼魂?”秋菊吓得快要钻到我的怀里了。
子枫笑笑,说道:“呵呵,也只是传闻罢了,至于是否真的有人见过,都已不得而知。”
有一只猫头鹰咕噜了几声,突然拍起翅膀扑棱棱地飞走了。秋菊和我吓得大叫一声。柏瑾赶忙问道:“你们没事吧?”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说道:“快,快走吧,我一刻也不想在此驻足。”
云樊快步跑到秋菊身边,说道:“秋菊你怎么了?”
秋菊愣了一下,摇摇头道:“不要紧,该死的鸟儿,吓我一跳。”
云樊将颈上的信物取下来,趁秋菊不注意,戴在了她的脖子上,嘱咐道:“这块白玉望天吼,可以辟邪,你戴着就不必怕什么鬼魂啦!”说完又回到队伍前面提起灯笼继续带路。
柏瑾和我相视而笑,又会意地看看秋菊,说道:“嗯,我现在怎么感觉不到清冷了呢。”
我也附和着说道:“对呀,我也觉得一股暖流涌过呢。”
秋菊把头埋得更深了,羞怯地甩着脑袋嗲声道:“哎呀,小姐,公子……你们……”
又走了大约十几步,柏瑾又说:“那这里无人看守,被冷禁的妃子完全可以自己逃出来嘛。”
“哪有那么容易,每个被囚禁的宫女或者妃子或一人或两人被关在一个院落里,大门是从外面上了锁的。只有一个老嬷嬷每日负责炊事,做好的饭就从门下的小洞中送进去。曾经偶有两个宫女翻墙逃出,转了整整一天也没转出这迷宫一样的地方,直至天黑,精疲力竭。第二天早晨,送木炭的兵役经此发现了她们的尸体。”龙子枫缓缓叙说着。
“竟有这等事?”我大惊道。
“这皇宫之中,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不知道的地方也多着呢。有时我和云樊单独来此看望黎贵妃的时候,每每走过这里也颇觉得毛骨悚然。”
不多会儿,我们就到了一处潮湿阴暗的院落门口。子枫轻轻叩门,里面传来一个沙哑而无力的老妇的声音:“谁呀?”
“是我,嬷嬷请行个方便。”龙子枫回应道。
不多会儿,厚重而布满裂痕的红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又老又丑的妇人从门缝里伸出头向外张望着。她低下头,似乎已无力跪倒,就咳了两下嗓子说:“奴婢给王爷请安。”
“嬷嬷不必多礼,本王来看看黎妃。”
这老宫女虚掩着门,四下看了看我们几个,就喃喃着:“这几位是……”
“这位是镇国侯大人,这位是……”子枫介绍着。到我这儿的时候,我恐怕他说漏了嘴,便抢过话茬,说道:“我是皇上的门客,青荷,这个是我的丫鬟。”
子枫笑着会意地点了点头。嬷嬷面无表情,整张面孔阴郁得如同死人一般。她又咳嗽了一阵,说道:“今天怎么这么多人……这里可是许多年不曾来过这么好些人了……”
一边说着,便将我们让进了这个空旷杂乱的宫院之中。她在前面一瘸一拐地带着路,步履蹒跚得随时可能会跌到。穿过一个天井,又绕过几处小径,来到一个上了锁的门前。嬷嬷用她那脏兮兮的满是老茧的手拿出钥匙开了锁,说道:“进去吧,进去吧,已经子时啦,王爷早点出来。”
龙子枫点了点头谢过嬷嬷,我们便进了这个破败的院子。院子里的杂草已经快要长到齐腰深了,一棵枝叶落尽的老树上栖着三两只寒鸦,见有人来,惊得哇啦两声飞走了。
“这里……着实不像是可以住人的样子。”我喃喃着。
正厅的门窗,窗户纸已经残破不堪。打开门,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就端坐在正门,破烂褴褛的宫衣、污浊不堪的面孔。她抬起头露出冰冷的笑脸,用一种狰狞而兴奋的声音说道:“阕儿,你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