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你们的同情心吧。”他们已经看到了雪原的边界,白色的严寒一直延伸向远处。猎人们的脚步渐渐慢了,他们隐藏在树木之后,酋长眼神打量着狩猎场,“放心,她不会死。因为‘风雪之神’并不是真正的‘神’,而是一种急剧治愈力的药。百年前大巫医发现了这个怪物,发现它的皮肉能治百病,连呼吸都具有治疗的效果。据说,那种奇特的能力能很大程度减轻病痛与衰老,所以和它生活在一起,身体的成长会变得缓慢——就像长生不老一样。”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长生不老吗?”阿扎烈怀疑道。
“有,杀掉它,吃掉它的心脏,万物之心是它所有能量的源头——就是那种不死之力的极致。”
“你……撒谎。”胡尔莎喘息道,“从没有人杀死过哈巴尔,又有什么人知道吃掉它的心就可以长生不老?”
“万物之间环环相克,吞噬一直是获取对方力量的办法,只有那样才能让力量完全地属于我们——我的战士们,难道你们怀疑吗?”酋长环顾四周,那些猎人们都沉默着。最后,他们看着酋长走近胡尔莎,突然用一种怜悯的口吻问道:“小女孩,你就算活了再长时间,你的心智都没有完全成熟……你被她骗了。是贺兰叫你回来的吧?她已经耐不住这两百年的寂寞,以为人们已经忘掉了她和她的神兽了吗?看……我们一直知道她会带着‘风雪之神’再回来,她不像她说的那样,能在雪原孤独终老。”
“不……”胡尔莎一字一句说道,“她要的不是什么永生。”
“那她要什么?”
胡尔莎闭眼之前,她看向了怀抱自己的阿雾:“她要的只是哈巴尔不死……”
但酋长嗤之以鼻:“她为了一只野兽,背叛了族人。”但胡尔莎仍不死心,她伸手拽住酋长的手臂,最后问道:“……为什么要长生不老?也许你获得了永生,却也要面对一成不变的岁月,杀戮,轮回。”但是酋长回过头,他伸手抚摸了胡尔莎的脸,“我不能证明你说的话是错的。但是小女孩,你一直活在无欲无求的世界之中,所以你从没想过,你的高尚正是因为你摆脱了‘生存’的困境。可你的高尚,拯救不了我们的困顿,我们必须先活着,不顾一切活着,才能知道你说的那些究竟是什么。”
她知道他们已经不能对话了——就像她终于发觉,他们之间真的有一条造物主所设的鸿沟。猎人们又拿出那根特制的,末端有长绳相连的倒钩。“你抱她到雪地中空旷且地势平坦的地方,必要的时候,加重她的伤口。‘风雪之神’极通人性,它一定会出来救她。”酋长向阿雾示意,“你的刺击不够准,但是你很灵敏,擅长近距离跟猎物纠缠。其他人会设法困住它,你要不停吸引它的注意力。”而后他将手中的长矛交给阿扎烈,“所有的猎人中,你的劲道和力度是最准确凶猛的,就当它是你的成年试炼,最后那一下,需要你来完成。”
她好像看到阿扎烈有那么一瞬的犹豫,可是他仍然选择握紧自己的武器。
而阿雾仍然怀抱着她。酋长最终的手势落下来,阿雾应当抱着她去雪地中央了。可是他走了几步却回过头来,向酋长说道:“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酋长点点头。
“但是除开‘风雪之神’的心,我还希望酋长答应我,之后让我和杏杏离开部落。如果你不答应,我现在就杀掉她。”
酋长有点惊讶,但他仍然点了头:“事成之后,你们将被我们部落驱逐,永不得归。”
阿雾点点头,转身,而后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一步一步往雪地里走去。
胡尔莎闭上了眼睛。海洋,她想起了海洋。她都忘了曾经听谁说过,那种缓慢起伏的感觉就是海浪。是贺兰吗?她总是记起这些遥远的事,就像她做贺兰的时候却时常梦见鹿与森林。不管所得是什么,憧憬的生活却永远在别处——这也是人类的弱点吧。可是她突然感觉有水滴落在自己脸上。她睁开眼,看见阿雾直直落下两滴泪。
他走了一会儿,然后停了下来。她感觉阿雾两腿向前缓慢地一跪,她便稳妥地躺在了他的怀中。阿雾一手扶起她的后背,而后望向无边的黑暗。“它会来吗?”他问她。胡尔莎拼命地摇头。“你骗我。你看,它就在那儿。”她果真在黑暗的天空看见一个徘徊的白影,它就像一颗雪花在遥远的天空悬挂,却越来越靠近了。她摇摇头,好像在说,那不是哈巴尔,那一定不是哈巴尔。阿雾却淡淡地说:“那一定是它,我知道它会来。如果我是它,我也会为了你而来。”胡尔莎满脸是泪看着他,“但如果他是你,他一定不会杀死‘风雪之神’。”阿雾却凄凉地笑起来,“如果他也会呢?”她懂得他的意思,可是在那一瞬,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那种十足的把握去否定他。严寒覆体,黑暗临近,她的那一颗漂亮的雪花始终在高空徘徊不落。终于,阿雾搂起她,而后摸出身上的那把匕首,咬着牙,嘴角是一抹腥甜的笑,“如果你不是贺兰那该多好……”而后狠心向着她的伤口再刺上一刀,“如果你只是部落里任何一个女孩,任何一个,那该多好!”
她觉得很痛,那种疼痛真的模糊地牵扯到她心深处一个连她自己也抚摸不到的地方。可是她根本来不及回答,就感到有一阵猛烈的风向她吹来——是哈巴尔。哈巴尔暴怒地伸出利爪向阿雾撞过来,阿雾不由得滚向一边。那气息一涌来,她立刻觉得自己恢复了某种能量。哈巴尔站在她身前,却用翅膀将她护在身下。可是她大喊道:“走!哈巴尔!不要管我!你快飞回去!”
她只看得到哈巴尔的背影,那翅膀好似疑虑地收缩,却终而坚定地展开来。
它不走,它要护住她。
她推它:“你快回去,他们会杀了你!”她拼命地喊着:“他们要杀了你啊!”
它知道。它怎么会不知道呢?它是“风雪之神”哈巴尔呀,它嗅得到附近所有陌生的气息,那些磅礴的腥臭它从不曾忘记,这该死的南方是它永远也不想回来的地方。它看得见匍匐在附近的七个猎人,它们手拿武器在靠近它。它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但是身子却贴到地面了,它回头看一眼它的小贺兰——它在等她向从前一样骑上它。但是胡尔莎已经没有力气爬到它高大的后背上了。哈巴尔不停地怒吼,一面呵退众人,一面想趁机将小贺兰叼到后背上。但是七个人实在太多了,它以极快的速度左右应对,却始终没有空隙接近小贺兰。
“不要怕它,它的速度很快,但是没有什么伤害——它是‘风雪之神’,大巫医之所以给它这个名字,是因为它只有速度和治愈力。”酋长在远方大声指挥着。
猎人们有些疑惑这番话的真假,但是很快,他们发现这是真的。它只有尖牙和利刃,却因为体积庞大而无法全部用以攻击。它靠着闪躲准确地回避,可是——它不能飞,它为了那个小女孩放弃了自己风雪一般的速度。可是就算这样,七个猎人不停抛出的长钩仍然无法限制住它。
“阿雾!”酋长再次命令道。
不远处的阿雾一直凝视着哈巴尔的动作。胡尔莎在内心乞求着,但是阿雾仍然表现出他训练有素的那一面——他看着哈巴尔,缓慢围绕它周旋。当其他猎人再次试图攻击时,阿雾忽而同时向哈巴尔冲去——就在哈巴尔躲避猎人的同时,阿雾撞上了它。哈巴尔向一旁倾斜,一瞬失去了平衡,而另一个猎人也趁机甩出了长钩——胡尔莎清晰地看见那道长钩子穿透了哈巴尔的前腿。哈巴尔狂躁地跳动起来,甩开了长钩。可是人们清晰地看见长钩剐出的血痕在明显地消失。
“真不愧是‘风雪之神’……”酋长忍不住叹道。
可是胡尔莎看得出,哈巴尔的前腿的动作在变缓。
猎人们好像迅速得到了某种默契——他们开始一波一波同时向哈巴尔发动攻击,有的人负责撞,有的人负责抛出长钩。胡尔莎知道他们那一套,她甚至知道再这样下去哈巴尔会被他们制伏。她该怎么办?她看着不远处伺机而动的阿扎烈,看着不停寻找时机的阿雾,忽而,她心一横,向着无垠的远处开始喊道“杏杏,贺兰在这里!”她不停地喊着,“杏杏!”她满脸是泪,不停呼唤。可是没有办法了,除此以外她没有办法了。只是她没有想到在森林的边界那支微弱的火光真的出现了——杏杏披着她那张灰白的兽皮,一面咳嗽,一面奔跑着。
“哥哥——”杏杏喊着,“跟杏杏回去好不好——”
阿雾在激烈地闪躲中不停看向杏杏:“你回去!”
“杏杏不会……”她的话还没说完,却被酋长一手拎着,捂住了嘴。可是她不停地挣扎着。她看着那头传说中的神兽,它就像大巫医的传说里的那个样子。雪白,庞大,四肢粗壮,耳如羽翼,长尾——它是真的,那就表示大巫医的故事也是真的对不对?可是——可是——一瞬间,酋长感到手上一阵刺痛,杏杏狠狠咬了他的手,而后飞快地往雪地里跑去了。
“阿扎烈,抓住她!”酋长喊道。
阿扎烈伸手去捞,但是雪那么厚,他扑倒在地却没有碰到杏杏。
“哥哥——”杏杏跑到人群之中,她张开双手护住哈巴尔,“你放过它,好不好?”
“可是杏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