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室内奢华明丽,对华丽之物由良里似乎与淀姬有着相似的爱好。
由良里刚坐定,便听到廊下有脚步声传来,她并不理会,坐在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真是自在地很呢。”
脚步声停在门口,但只稍一停留,门外之人便自顾地走了进来。
听到这声音,由良里就要把茶杯送到嘴边。
哪知嘴还未来得及碰到杯子,杯子就便人抢了去。
“有茶该是先请客人喝吧!”
说罢,那人就一口不剩地将杯中的茶水喝了个干净。
“既然是客人,就不该不请自入。”
由良里此时已经看着之人,男子面目清秀,五官细致,只是那双不经意眯起的眼睛中透着不可藏匿的戾气。
男子露出笑意:“你还是老样子,这样可不招人喜欢,当真要嫁不出去了。”
“我的事不劳权中纳言大人费心了,倒是您自己的事最好多上上心才好。”
“好了好了,刚被叔母训斥了一顿,你又来说我。”
男子脸上露出些许不耐烦,但又不是讨厌的神情,而是一种孩子被唠叨后后的抱怨感觉。
此人名羽柴秀次,母亲为秀吉的亲姐姐,也是秀吉世上仅剩的几位血缘亲人之一。称秀吉为叔叔,叔母自然就是宁宁了。
秀吉在信长死后,接手信长的江山,势力坐大,毫不避讳地提拔自己的亲戚。这位羽柴秀吉便借着这位“天下人”叔父的东风,先是征伐四国后,受封近江四十三万石的领地,又在去年的小田原征战后,又被加封尾张领地,受赐清州城,此时,他的合计领地超过一百万石,为名副其实的超级大名。而秀次的年纪仅仅只比由良里大了一岁。
对于由良里而言,秀次虽不像加藤清正、福岛正则或是石田三成一般从小朝夕相处一同长大,但也是幼年就相识,勉强也可算半个青梅竹马。只是这羽柴秀次性子怪异,高兴的时候在笑,不高兴的时候也在笑,让人根本拿捏不住。不仅如此,秀次年纪虽轻,脾气却十分暴虐,干下的荒唐残忍之事不胜枚举,只因为他是丰臣秀吉的外甥,众人对他只能敢怒不敢言。能让秀次忌惮的除了秀吉就只有那位如母亲一般存在的叔母宁宁了。
“你不在你的清州城呆着,跑京都来干什么。”
“自然是被叔父委以重任,叔父让我与权大纳言一同,平定奥州的叛乱。”
听到奥州,由良里目光又转向秀次:“让你和德川家康去平乱?”
“正是。”
由良里眼睛转了转,不再多说,倒是秀次突然凑近了她,开口问道:“那个伊达政宗,你与他很熟识?”
由良里眉头微皱:“你想干什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这次奥州之事叔叔本是要杀了他,可叔母却为他辩解,帮他脱了罪,这样看来,他也算是被叔母收服了。”
“伊达政宗可没那么容易被收服。”由良里想到去奥州之前宁宁嘱咐她的一句话:“对于伊达政宗,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他,但也别奢望控制他,他比我们想象地都要难对付。”
见秀次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由良里提高声音呵斥了一声:“少打那个人的主意,小心引祸上身!”
“行了行了,知道了。”
秀次不想与她争辩,转而在屋内四周踱起步来,左看看右瞧瞧,最后目光停留在一株梅花枝上,那枝梅花红艳似火,正在插在一尊陶制的黑色花瓶中。
秀次细细盯着梅枝,仿佛在数花瓣上的脉络一般仔细。
“这梅花……”秀次话只说了一半,随即目光转向由良里,眼神锐利。
秀次盯着她的眼睛,几乎要从她眼中瞧出什么端倪似的,目光有些渗人。
由良里被他盯得很不高兴。
“这梅花怎么了?”
“呵,没什么,我只是想说这梅花挺漂亮的。”秀次这才将目光收回,语调阴阳怪气地说道。
“你赶紧出去吧。”由良里也不愿再搭理他,下了逐客令。
秀次也不生气,他的确是要离开,只是脚刚踏出屋子,又转过半个身子,眼睛斜视向由良里。
“石田三成那个人,你最好别和他太亲近。”
抛下这句话,人已经消失在门口。
春来雪融,两个月来由良里一直呆在聚乐第中,加藤清正与福岛正则时不时就会过来,除此之外,日子意外地平静,由良里仿佛觉得自己是某种需要在温暖的巢穴越冬的动物,任何事都不想做,只想躲在暖和的屋子中等待寒冬的结束。
虽说是已是三月,残冬的寒气依然是不是刮来,由良里坐靠在栏杆上,手中捧着一杯用来暖手的热茶。
“就那些人那点力气,怎么是我的对手!”
福岛正则正兴致勃勃地炫耀自己在几日前的相扑比赛中的“威武”表现。由良里心不在焉,只是朝着院子发呆,即使如此,福岛正则依旧是夸夸其谈了一个时辰。
“怎么了?”加藤清正见她无精打采,语气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
“你若是觉得这里无聊,不如出去走走?”
“出去也没意思。”
“那……”
清正在努力思考着可以让由良里打发时间的事儿,由良里的声音却又幽幽响起。
“最近你们在忙些什么?”
“最近没什么事。”
“是……吗?”由良里脸上隐约有些失落,手中一晃,杯子中的热茶一股脑洒到了衣服上。
茶水并不太烫,但清正还是吓了一跳,又看到由良里一直满脸心事的模样,清正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有女侍走来。
“大谷刑部求见。”
女侍的这一通报,让场上的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大谷刑部不就是那个大谷吉继?”福岛正则一双牛眼转向由良里,惊讶道:“由良里,你啥时和那个怪人熟识上啦?”
由良里摇头。
她虽然曾经见过这位名叫大谷吉继的刑部少辅,但从未有过交集,况且此人的古怪她早有耳闻,对这位稀客的突然来访她也是一头雾水。
女侍很快将大谷吉继领了过来。
来人从额头到脖颈都在白色布斤遮盖,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外界传闻大谷吉继有着一种难治的皮肤病,所以才总是这样一副打扮。虽然看不出容颜,但那双眼睛却极为清澈俊秀。
“原来主计头与左卫门大夫也在,吉继打扰了。”
“哦……”天不怕地不怕的福岛正则在这位大谷吉继面前,竟然罕见地拘束起来。
倒是加藤清正大方道:“不知刑部少辅有何事,若是不方便的话,清正与正则先告辞了。”
“不用。”大谷吉继道:“吉继是来告诉由良里小姐,两日后的岚山花会,请由良里小姐务必要出席,就是此事,告辞。”
大谷吉继说完,便微一俯身,随即就转身离开,留下愣在原地的三人。
“我就说他是个怪人吧!”待大谷吉继身影消失,福岛正则才压低声音说道:“每次他一靠近我就觉得浑身凉飕飕的,我看他根本不像人。”
“不像人?”由良里没明白。
“对啊,反正就是怪怪的,说不定真是个幽灵呢,你们没听说过外面那些人都称他’幽灵军师’吗?”说道这里,福岛正则打了个寒战。
这位大谷吉继,官居从五位下刑部少辅,原本为织田信长家臣,信长死后便随在秀吉麾下。在贱岳之战中,因为成功游说长滨城城主柴田胜丰投靠秀吉,而立下了足以和贱岳七杆枪匹敌的大功,此人智谋超群,深得秀吉赏识。
加藤清正呵斥:“别胡说!对大谷刑部太无理了!”
福岛正则做了个鬼脸,这才想起正经事来。
“岚山的花会关他啥事啊?”
每年一度的岚山赏花是丰臣秀吉的习惯,所有在京武将与有身份的家眷都会出席,几日前孝藏主就曾差女侍来通知过,只是,大谷吉继为什么会突然来和她提这件事,而且似乎还是特地为说这句话而来。
“我听说今年的花会是由三成负责的,大谷刑部与三成交好,说不定是因为如此。”加藤清正道。
“哈?那也不用大谷吉继亲自来啊,难不成他还亲自挨家挨户地都走上一遍?”福岛正则还是满脸疑惑。
“谁说他要挨家挨户走了?”此时的由良里脸上泛出红晕,长久拧着的眉头也似乎舒展开一般:“说不定他就只跑我这一家。”
“啊?”
由良里不再理他,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初春的清风穿过,带着几片如同透明的花瓣飘落在她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