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鳅扯不起黄鳝那么长，烂泥糊不上墙壁，朽木不可雕。这几句话，三月份的月考时，政教主任刚刚在班里训斥徐笑时使用过。
如果没有那份记忆，也许徐笑会像往常一样，这边耳朵进那边耳朵出。从小到大，徐笑已经听惯了这番说辞，业已疲沓得不行。就如前些月偶然有次在班里和雀雀胡吹一番，准备怎么怎么在大学里过灯红酒绿的日子，偏巧被路过的历史老师听在耳朵里嗤笑：“徐笑你就少在这做白日梦，能通过毕业会考都算你八字生得好了！”那时候的徐笑无动于衷，没在心里搁上丝毫份量。
现在不一样，就算是烂泥，徐笑也要上墙！
“我听说考美术的大学文化分要求很低，数学也不用考是作为参考分的，录取分比考体育的大学还要低，估计200多分就可以了。难就难在美术专业考试上，不过我美术有些基础，应该再练练也有可能，不然的话让我考文化的大学，一辈子也没戏。”
徐笑这些话，也只能是哄哄这些不了解美术专业考试的几个兄弟。这年头的美术专业考试水平虽然不能和十来年后相比，但想通过专业合格线的难度，也不亚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像江南师范大学的美术专业，一个地区仅招生一到两个名额。至于更好的大学如江南美术学院之类，一个系全国仅招生六七人，能考上的可谓是凤毛麟角。难道当真如徐笑口中这般轻描淡写？真以为在六一儿童节画点孙悟空哪吒之类在县里得个奖就能考上美术专业的大学了？想都别想！
虽然这年代学美术的学生并不多，但在县城里，特别是在大的城市里，学美术的学生也为数不少。更何况还有一些美术院校的附属中学，那里可是每年都涌现一批高手！
徐笑的底气，不是来自打小起得到的一些美术奖项，而是三天前突如其来的记忆。
俞胖子听徐笑这么一说，乐道：“那我也去考，200多分我努努力也许也就考上了。”
“我呸！”李雀冲着俞胖子笑骂：“你画个井冈山就像写个‘几’字，你考个屁美术。”
“我考唱歌啊，老大那大学里也有考唱歌的吧？我歌唱得不错吧？雀雀你小子听过我唱费翔的歌没？老子就给你冬天里的一把火，烧死你！”
徐笑哈哈笑道：“俞胖子考音乐当然也行，不过听说还要考弹琴啊，你又不会。”
俞胖子愣了愣，道：“那老大问问你妈妈俞老师，教教我呗，搞不好我还真考上了。”俞胖子越想越美，兴奋得直发抖“要是老子考上了，我爸估计都能震惊得晕倒在床上，哈哈哈哈……”
徐笑不想打击俞胖子的积极性，便道：“那我问问看，如果真有音乐专业考，我求我妈妈教你弹。”这边说着心里却想，学校里那只是脚踏风琴啊，触键的感觉和发声的原理与钢琴完全不同，怎么能当成钢琴来练？最多辅助着学学五线谱，至于听音练耳之类，估计那老旧的风琴音也准不到哪儿去。自己音乐方面也不懂，到时候若是俞胖子真有心，那只能问问妈妈去了。
“你需要你们的帮助。要寄信到各个大学里索取招生简章，每个学校要寄上两三块钱，还有专业考试要出去十来天，我算算没有100多块钱下不来。你们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徐欢读大学要学费生活费，我和徐乐都上高中，我妈负担已经很重了。我不想跟我妈妈要钱，何况我妈妈也不会相信我真的是想考大学。”
徐笑艰难地笑了一下，他是很不想开这口，但是如果让他和妈妈说需要100多元钱参加专业考试甚至说自己准备考大学的话，他担心妈妈会非常“震惊”。钱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重要的是就算是妈妈，也很难相信自己真的是想考大学吧？从初中开始，除了语文，别的科目徐笑基本就没及格过，如果没有妈妈在十一中当教师的原因，徐笑根本就考不上高中。
六大金刚的家里，条件好的并不多。张恺俊和姜大军家里的情况虽然比徐笑好得多，但每个星期最多也就10元生活费，一个多月时间能省下十元就算不错了。徐零上学的学费与生活费，都是他姐夫负担的，稍好一些的只有李雀和俞栋梁了。
“100多块钱就包在我身上了，我就算是骗是偷也帮老大搞定了。”俞胖子发出豪言壮语，不过心里也一阵肉痛，100多啊，要从哪个地方偷？父母藏在大衣柜里的零钱和全国粮票，陆陆续续被自己偷出去不少，已经到了暴露的临界点。
张恺俊紧接着说道：“我一个月也能凑出二十块出来。”
众人七嘴八舌，各自报了数目出来，拢上一算居然超过了200元。徐笑知道若是真按这比例借钱的话，一众兄弟一个月都只能每天配些油条汤来下饭了。依照徐笑所想，去参加美术的专业考试，有100元已经差不多了，他准备考的三个大学都在省府，路费并不高。来回7元的路费，还有30元的报考费，9元的画板，调色盒4.5元，水粉笔6支装的一套记忆中好象是7块左右。最贵的是水粉颜料，就算是最少12瓶来算，也要差不多40元左右。这么算下来，一共98.5元。
“100块差不多了。”徐笑如释重负地放下笔，对他这个数学盲来讲，算这些数字都生怕加错。核对了几回，没错，没超过100元。
“还要吃饭、住宿，还有买烟的钱。”徐零说道，“差不多还要100吧？”
“哦，吃饭还在30块，一天3块足够了。”徐笑懊恼地拉扯了一下头发，居然连这个没算到。“香烟，一定得抽吗？这个可以省了。至于睡，哪个地方不能蹲一下？就按照130块来算，大家分分看。”徐笑环顾了众人一眼，正色道：“不过明确一点，这钱没一年半载还不了，你们可别打我提前还钱的准备。”
“老大你这不是扇我们的脸吗？这点钱还用还？”
“还是一定要还的，只会多，不会少。”
最后商议了下来，俞胖子出60元，李雀35，徐零25，张恺俊和姜大军各出10元，这样加起来就有140元了。先凑上10元钱，把索取招生简章的钱寄到各校去。楚叶担心万一2元钱不够的话，对方招生处没寄招生简章来，想了想就每个学校各寄3元钱，这样保险一些。
徐笑开始给三所大学招生处写信，江南美术学院、江南师范大学和江南林业学院。按照记忆里，江南林业学院今年是第一次招收美术专业的学生，专业的要求不高，可以作为保底用。而江南美院的要求非常高，只要能取得一张文化考试通知书，对自己以后来说也是一种抬高身价的资本。而江南师范大学，是徐笑的重点，他对未来的所有计划，都围绕着这个大学展开——最重要的是，读师范大学，不用交学费，每月学校还下发生活补助。对徐笑这个窘迫的家境而言，这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众兄弟围观徐笑写信，因为仿佛突然之间办成了一件大事，众人都有些心潮澎湃。每个人觉得自己这一瞬间成长了起来，变成了一个“大人”，为着自己谋划着也许能决定一生命运的大事。这件莫名觉厉的感觉让少年的心里被一种情绪所激扬着，仿佛徐笑写着信的那一支笔，附带着某种特殊的魅力。
徐笑的字在高中生中比较起来写得还算不错，从高一开始他就按照风靡全国的庞中华钢笔书法字帖练字，倒也写得端正洒脱，常为此而自喜。现在融合了那份记忆，才发觉这字写得真够俗，充满匠气。如果只为了写字方正，那不如直接学宋徽宗的瘦金体，那格调可谓天地之差。
对这个年代的高中生而言，钢笔字、霹雳舞、吉它、武术、文学、诗歌、流行歌曲都是拥有致命吸引力的，而偏偏徐笑都能触及一些，也许这也是众人围聚在他身边的原因之一。
写好三封信，不外乎“我是一名美术爱好者，欲报考贵校，特索取招生简章一份，盼复”之类。将三元钱用信纸小心翼翼地包好，在学校的邮箱里寄出去。
“今天是星期三，3月30号，我相信从今天开始，我们是全新的一个人！我们要像打一场仗一样，给所有看不起我们六大金刚的人看一看！从今天晚自习开始，少说话多学习准备战斗！哪一个兄弟不拿出拼命的劲头来，兄弟们一起揍他！雀雀你不高考，你就负责监督，谁不认真学习的，你就给我揍！还是那句话，就算是烂泥，我们也要上墙！有没有信心？大声告诉我！”
“有！”
一阵震耳欲聋的呐喊，直欲将321寝室的屋顶掀翻，每个人身上都翻涌着滚烫的热血。
“我们把手都握在一起！一起来唱《三百六十五里路》，为我们自己打气！”
睡意朦胧的星辰，阻挡不了我行程，多年漂泊日夜餐风露宿。为了理想我宁愿忍受寂寞，饮尽那份孤独。三百六十五里路呀，越过春夏秋冬，三百六十五里路呀，岂能让它虚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