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所有杂技学童都要外出演出,校方称之为实习。大多数民办团学童开始学艺一年左右就开始外出演出了,很多有过演出经历的学童从演出中提升了对学艺的满意度。已经学艺两年多的YD告诉笔者,“我出去演出过两次,有一次在石家庄待了2个月,每天晚上表演,演出场所是洗浴中心,每晚表演两个节目,那里除了杂技,还有摇滚音乐、小品、舞蹈什么的,有时给其他节目跑跑龙套,我们是在演出厅里表演,他们给我鼓掌。我心里挺美的。不演出的时候可以自由活动,不用练功。白天没有演出的时候我有时出去转转,回去给他们(没有演出经历的学童——作者注)说的时候,他们都说羡慕我,这个时候就觉得学杂技好,挺自豪的,我可以去他们去不了的地方,吃好吃的、玩好玩的。”这点还可以从没有演出经历的学童的羡慕中看出来。一天晚上看县团2004年在国外演出的录像。当笔者问是否羡慕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学童都表示羡慕,希望像他们一样到国外演出。
度过练功强度增强的适应期,特别是演出经历让杂技学童意识到自我的价值,肯定自我劳动,由对杂技的不了解到了解,他们对自我职业的满意度获得提升。
二、非世家出身的杂技学童家长态度
因为学艺是在幼年时期作出的决定,所以决定权往往在父母手中,因此笔者认为有必要对家长对学艺的态度进行分析。
历史上,一般是生活所迫才送孩子学艺,学艺很辛苦,在很多人的眼里学艺可以和卖孩子划上等号,所以家长往往需要“下狠心”。据史德俊回忆,“我1901年农历九月十五出生在河北省吴桥县无名树村一个贫苦的农民家里。8岁那年,家中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爹娘只好狠了狠心,把我托付给较可靠的生艺人,出去找口饭吃。在我们县张家圈村有个掌班的叫张烈山,和我的外公有过交往。经外公介绍,我便拜张烈山为师。虽说8岁的我面黄肌瘦,可个头不低,模样也不丑,张烈山一看到我便从心里喜欢上了。就在这年冬天(1908年)我含泪告别了双亲,跟张烈山下了西北口(现在的张家口一带),开始了我的学艺生涯。”笔者在调查中了解到,在2003年之前,学艺的孩童数量很多。1991年艺校招生时,前来报名要求学杂技的人非常多,队伍从办公楼门口一直排到校门口,由于学校规模的限制,那一批招40个学童,可报名人达到一千七百多人。据县团学员队负责人ZWL说,1995年县杂技团学员队招50人,报名二百多人,托关系都不好进来。笔者认为当时的“火爆”现象原因有三点:首先,是为了孩子实现农转非,即由农业户口转为非农户口,当时中国户籍制度管理严格,农业和非农户口在上学、就业、养老保障等多方面享有不同的待遇,许多人不惜花重金买非农业户口。笔者的大姨一家是农业户口,大姨为了让儿子在市里一所比较好的中学读书,就曾花大约5000元买非农户口。通过学艺3~5年,孩子就可以拥有非农户口,在城市工作,是极具吸引力的。其次,当时家长还没那么浓的意识让孩子有文化,考大学尚是精英教育,升学率很低,通过考大学取得非农身份还没现在这么容易。第三,农村地区计划生育贯彻实施导致近年农村地区孩子数量减少,而当时相对而言孩子数量较多,为杂技生源提供了保障。正因为当时学杂技被看做很好的出路,而且人们特有的心态,孩子学艺是经过层层选拔才得以实现的行为,因此,那时家长满意程度相对较高。
时至今日,学艺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学艺类型的增多,家长的态度也不尽相同。大多数家长认为,是为孩子寻找一条出路;也有的家长为孩子学杂技而自豪;有的认为丢人,有的认为对不起孩子。
1.杂技之乡的大多数杂技学童的家长
他们对学杂技抱有一种坦然的心态,他们认为是让孩子学门技术,没有什么特别的。这种态度曾让我在调查之初困惑。我在一个杂技团调查时,多次遇到一位母亲来看孩子,这位母亲三十多岁,是公共汽车售票员,丈夫是货车司机,公公曾练过杂技,现有时给民办团当教练,有时在家休息。这位母亲和婆婆家在县城,离杂技团很近,经常来看儿子。笔者曾问她对儿子学杂技的态度,她说没什么可说的。起初笔者以自己的书本知识、调查方法的经验判断,她可能是出于对笔者不信任感而不愿多说。笔者就注意观察她和婆婆二人来看孩子时,和孩子待在一起的时候的状态,笔者发现,不论是这位母亲还是孩子的奶奶,每次来都是高高兴兴的,孩子也是高兴地讲近几天发生的事,练功怎样,吃什么饭,想要什么东西等等,母亲和奶奶为孩子带来零食和零花钱、衣服等生活用品,带走脏衣服。并像一般家长一样数落孩子,怎么把衣服弄这么脏,即使看到胳膊上在练功的时候碰破了,也只是关心地问问怎么弄破的,责怪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下次注意,为孩子抹点药水,嘱咐别碰凉水之类。临走的时候双方高高兴兴地分手。平常地就像家长早上送孩子上学,然后上班或者回家为孩子准备午饭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笔者明白了孩子的母亲所说的“没什么好说的”的意思,她认为一切太正常不过了,就像被问为什么每天要吃饭一样。笔者曾跟这些家长谈到很多人因为学杂技苦不舍得孩子学,这些家长的回答都是干什么不苦,人只要活着就得受苦,干什么都不容易,趁小的时候受点苦,学门技术,长大了以后才不苦啊。
SMJ母亲说,“我的大女儿今年16岁了,身体条件更好,现在在镇中上学,以前学习还不错,现在住校成绩一直往下滑,我的原则是尽力供孩子,她们越有本事越好,有本事跑远就让他们往高处走,希望他们好。大女儿小的时候我问过她要不要学杂技她说不愿意怕受罪就没有强迫她学。到了这个女儿8岁的时候(指正在学艺的小女儿),看她学习也不行,她跟她姐姐不一样,特别活泼爱动爱说话,我就问她想不想练杂技,她说行,就这样把她送来了。”可见,在这位母亲的视野里,学杂技是上学外主要的选择,而且她认为不想学习,那就学杂技,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完全没有矛盾的心情。
WXW,独生女,10岁,学艺七八个月,学艺前读二年级,家里以前没人学。父为大学毕业生,现在粮食部门工作,这几年工作效益不好。她母亲告诉笔者,“10年前大学生就业好,现在大学生多了不好就业。没关系更不好找工作。只想给孩子一技之长,家在下面乡里,不远;如果离家远的地方,即使对孩子前途好也不让来,孩子太小,不放心。怕孩子想家,自己不会照顾自己。……我们两口子不指望孩子给家里挣钱,只是为她前途着想,有一技之长好生存,没有关系上大学也不好说。不要像我,没有一技之长,这不前几年下岗了。”当笔者问到有人说练杂技受苦,是否有顾虑时,她表示:“干什么不受苦,看电视上讲一个弹钢琴的把手指都磨破了,其实苦就苦一段时间,等练出来就好了。”CH的父亲说,“前几年孩子多,舍得让孩子学(杂技)的人多,这几年孩子少,很少舍得。我也是再三犹豫,前几年就听说,也考虑送孩子来,但一直舍不得,就这么一个孩子,今年才满9周岁,从来没离开过父母,自己什么都不会干。但是学习不好,寻思给孩子个出路,一个认识的人的女儿在这个团学,说不怎么苦。去年把孩子送来,没交学费,让他试学一个月,看他能不能待下去,结果还行,他自己喜欢,一直没怎么说过不想来,在家时老觉得孩子有多动症,很皮,就干脆让他学了。”LJ的母亲,“家里没人学过杂技。她父亲小的时候和一个伙伴被挑上学武术,她爷爷当时只一个儿子,舍不得,说苦不让去,结果现在她父亲在家种地。那个伙伴现在留在石家庄,当武术教练、混得很好。她父亲总说后悔,羡慕人家。所以就没有反对孩子学杂技。”有意思的是,WFF练杂技是为了锻炼身体,她母亲说,“以前飞飞在学校上学的时候,老说头痛、注意力不能集中,花好几千查不出什么毛病,干脆送来学杂技,后来知道是鼻炎。有时也犯病。但在这里,犯病教练让休息,对练功没大影响,反正好长时间都练一样的。上学不行,作业每天都要写,请几天假就跟不上了。刚来的第一年,还是常生病,后来就很少了,现在身体比过去好多了。”
2.也有不少杂技之乡的家长为孩子学杂技感到自豪
ZL的父亲说,“村里有十几个学的。他们(孩子没学杂技的家长)都羡慕我,说我送孩子学杂技路走对了。上大学,上那么多年,花钱多,找不到什么挣钱的工作,学杂技比他们挣钱还多,上学是为啥,还不是为挣钱?能多挣钱就行,再说有几个能考上大学的。……一个亲戚的女儿十多年前学的杂技了,去过好几个国家,一般人谁能出国啊,她一个月能挣好几千呢。”言语中流露出羡慕之情。“学杂技比在家种地强”是多数农村杂技学童家长的心声,在当地大多数农村学童家长观念里,学杂技是基于和种地、读大学比较基础上理想的选择。许多家长认为,不用给孩子花钱上学,挣钱早,还能帮家里干农活(如ZL的父亲家里农活忙不过来时就把孩子带回去帮他干活)。
ZBL的母亲说,一个熟人的孩子也在县团学,说不错,现在已经毕业了,在县杂技团工作。在这(县团学员队)学几年,毕业花点钱托托人留在团里,当正式工挺好。有一个例子从侧面证明她对儿子学艺的满意态度。一次,她和朋友一起来看儿子,朋友有一个和小朱同岁在读书的儿子,关于朋友的儿子没有学艺的原因,小朱母亲认为是,“她家攒不下钱,交不起学费。”从小朱妈这句话本身及她神气的态度,笔者认为她似乎觉得孩子学杂技很体面,以自家拿得起学费为荣。在他们家,没有把杂技看做无奈的选择,反而是首选、体面的事。觉得学几年有一份铁饭碗、正式工作是很好的选择。
可见在家境差的一些家庭,学艺是自豪的事。以小朱家的条件为例,小朱父亲今年六十多岁,以收废品为生,母亲四十多岁,小时候小儿麻痹症落下残疾,两个姐姐在外地打工,他们都没有正式的职业,因此对铁饭碗、正式工作才会如此向往,同时并不想儿子离开自己,学艺留在县团,演出几年后留团当教练很满意。
3.部分家长对学艺持矛盾心态
一些家境好的家庭不愿孩子学杂技,他们受到传统观念的影响,认为穷人家庭的孩子才学杂技。笔者在调查中遇到过一个杂技学童HYD,9岁,家庭条件很好,家里贷款买了十几辆货车跑运输,家里有私家车,号称吴桥县第一辆宝马,母亲经营一家服装店。他是学习差实在没办法才来的。他母亲送儿子到杂技团的第一天,看到这里说条件太差,嫌破。因HYD喜欢才留下学艺。笔者在调查中见过他爷爷奶奶,爷爷据说是当地某政府官员,奶奶戴金首饰、化妆、修眉,打扮得很时髦。他爷爷表示家里没人学过,爷爷一副领导的派头,说什么这里该修、该有人关心什么的。最有意思的是,他把孙子学杂技的原因归结为锻炼锻炼身体。显然和农家人说话方式不一样。这个说法代表了他对学艺的心态,也反映了他这类情况对学艺的态度,家庭条件好对学杂技接受难,不愿提及,一种高高在上、对杂技不屑的态度,同时包含对学杂技的无奈。
另一个孩子LM,家境很好,父亲卖烧烤发家,后来开饭店,现在有好几家自己的店。他母亲说,“实在没办法才送LM学的杂技,他换过好几个学校,在石家庄待过好长时间,生他妹妹的时候,把他接回来的。在哪个学校都待不长,不仅学习不好,还捣乱。其中一个学校的班主任老师好几次把他送到我家的店里,我也是没办法,我都对他没信心了。不知道把他送到哪里,因为贾老师(县杂技团学员队的文化课老师)的关系,把他带送到这里的,当时只是想让他有个地方待,这么小让他干吗呢,发愁。也是为了让他受点苦,锻炼锻炼,半年后继续上学,现在不上学没有文化怎么行。谁知道他不想回来。……都不愿跟熟人说孩子去学杂技了,没脸说,觉得丢人……听别人说别的孩子学习怎么好、考大学特别羡慕……他爷爷、姥爷都舍不得、他爸也舍不得,有什么办法呢。”DWS的妈妈告诉笔者,“别人说我心狠,送孩子受这个罪,我老问女儿,你恨妈妈吗?妈妈会不会害了你啊。”家是外地,周围认识的人没有学杂技的家庭更是如此,家在保定的一位母亲来看孩子时告诉笔者,“就因为我送孩子练杂技,好几个亲戚都不理我了,说我心狠,咋对亲生闺女下这么狠的心。……说甭想从他们那儿借钱”。她说的借钱是指女儿学杂技的费用,她女儿在艺校学杂技,一年学费一万,对家庭是个不小的经济压力,可当她向亲戚解释说学杂技和舞蹈一样时,并以学费高证明自己不是像亲戚想的那样在卖孩子,可是依然得不到亲戚的理解。这让她很痛苦。这些外在的压力让她不断质问自己的做法是不是正确的。
不仅家庭条件好的家庭会有这样的态度,一些家境一般,但是独生子女家庭的家长也表现出类似的态度。WX,独生女,家是沟店铺的,村里有不少学杂技的,“别人老说我妈,就这么一个孩子,干吗让孩子学这个,受这个罪。”
4.演出经历对家长满意度的提升
如前文所述,演出经历对杂技学童提升自我职业满意度影响很大,对杂技学童的家长效果是一样的。艺校开家长会,会后组织家长观看学童的汇报演出,让家长检验学童的学习成果,许多家长流露出幸福的笑容。
三、杂技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