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着篮子出了花园口,却见早有一人候在旁边,原是陆敬修刻意慢下步子等他
她。
之前四人出了花园时,他便刻意放慢步子,如今场面上就剩下这两位主仆。
此刻无甚么旁人,陆敬修却换了不同往日温和语调,低声道:“阿笙。”
梅笙听他唤起自己小名浑身颤栗,只觉得这恍若隔世的亲切来的太不可捉摸,就像清晨时分未醒开来的觉,又好似挨不过寒冬永远都不可能绽放的梅花苞。
她还没反应过来,陆敬修又接着说道:“阿晓的事你不用过于牵挂,他如果还回不来,我便亲自去帮你把他找回来。”
她知道是自己老爷在与自己说话,心头此刻颤的如云漪一般。她感激陆敬修关心骆晓,更感激他还记得自己小名,但这刹那心颤终究会转为平常,她始终清楚自己的身份,从来都是如此。
“谢谢,老爷。”
她还能怎样,所拥有的过去已如滔滔河水不可追忆,他们之间的故事情感永远不是对等。
陆敬修见之前自己妻儿高兴模样,这本是值得自己参与进来之事,可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让他抵触。他只觉自己倘若强颜欢笑融进去,就是一种背叛,对两个人的背叛。
他过往的遭遇经历不允许他背弃过去,在心里一直都把自己当成当初那个家道中落的陆府公子,比起陆承瑜他心底倒更是认同与自己相似的骆晓。梅嫂说完,抬头不见少爷夫人,朴老爷,只恐他们走远了又压着声音提醒道:“老爷,夫人人少爷他们在前面有说有笑,你快赶上去吧。”
陆敬修随即应了声,提步往前走去。他面色肃穆,却是谁人也不晓得此刻他心里在想着甚么。
隋朝时隋帝杨广迁都洛阳之后,为了控制富硕的江南广大区域集合国力修建了一条纵横南北的水线,其中因大兴人力之故引起多地起义,原本以巩固统治为目的大运河最终也没能挽救隋帝的统治。
直到隋朝灭亡之后贯通南北的大运河才渐渐发挥起效用,所谓“半天下之财赋,悉由此路而进”便是如此。往来络绎不绝的商贩船只在带来巨大财富同时,也促进了周边城市的漕运发展,而这本是漕运帮派起家的九江帮总舵便是立在这杭州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街上。
两任帮主的古怪死去,并没有对这通吃南北的大帮派带来太长久的损伤。相反如今在新帮主的领导下,九江帮依旧是全国漕运中的霸主,就是朝廷有时候运送货物都愿意委托九江帮处理。
船靠了港口放下木板,来回的伙计不断将船上货物搬运下来,随船而至的行人也随即提着行囊下船。
自与文希宁分开之后骆晓逗留在徐州城里多日,每日暗暗观察城里九江帮的动向,见无非是一些寻常漕运之事并无甚么特殊之处,心想九江帮各地分舵零零散散,自己如果一家一地去找也不是个方法。当初围在地宫旁的人数诸多自然事关老伯伯之事定是重要非常,自己若是去总舵里面看看没准能是得到甚么老伯伯的消息。这么一想,他又在徐州城里观察几日,见真是没甚么情况,便是跟着顺路的船只往杭州去了。
他如今到了杭州城,携着行囊走动之间见过路之人多是各地不同打扮,操着不同口音,晓得是这大城市的热闹,就是摊贩位置上所卖的东西也比自己以往在凤阳所见丰富的多。
他身上朱玉华给的盘缠还裕余,此番一人逛街之际多是左右顾盼,毕竟以往不曾见过这么多稀奇古怪东西,而如今又只身一人,顾盼之间更透出一股自在逍遥。
他走着走着寻了处客栈落脚,稍微整顿片刻同小二打听起九江帮总舵去处,便一人匆匆往那边赶去。
他按照小二所说来到九江帮总舵所在的街上,却见街道旁一间府邸门前早已经是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既是有平民看客,也是不乏锦衣富商、江湖草莽、乃至门派架势的人物。
一时心奇走了近了,看见那府邸门框上的漆红牌匾,正是写着“九江帮”三个大字。
他驻足在看客身后,见这些门前人物多似是互相认识,此番言语说话颇有怨色,也不知是何方人物摆出这种架势。抬头再看前面牌匾,只当他们聚在这儿说不定是等着如今的九江帮帮主呢?
正是寻思之间,左边街角处倒渐渐显现人影,为首一人骑马被周围众人簇拥紧接其后却是个四人抬着的轿子,那些本聒噪说话的人士,见来人快到了当即停止攀谈抱怨。
这马上骑着的人此刻摇着脑袋左右观望手里持着绳索,衣服奢华,显然是地位不一般。可偏偏容人看清他样貌神态却是不由想发笑,却是他面颊白肉鼓鼓眉目憨厚无光,胸前挂着的大大的长命锁此刻由于骑马动作更是晃荡发响。
他虽揪着绳缰做着骑马的样子,嘴头上也“吁,吁”喊着,可这马真正得以行走多是他周围簇拥的帮众用手拍打。那些没有驱使马儿的帮众便是围在他身边害怕这小祖宗若是一个不小心从马背上落下可如何跟帮主交代。
门外人群中有跟轿子里人存恩怨的都尽量稳住脸上表情。他们委实觉得好笑,想这轿子中人如此精明却生出这么一个傻气横秋的儿子不由解气,不过此刻忌惮又是有求于人只能是隐忍不发。
骆晓渐渐是发觉那小子眼熟,可至于是何时见过面却难立马想起来。一马一轿快到大门处时,骑在马上的人做势要下马,一群跟着的帮众连忙又是跪下身子好让他似踩着台阶般轻松落地。
刚一落地,白胖小子连忙跑到身后轿子窗旁乐呵冲里面说道:“爹爹,咱们到家了,到家了哦!”话语中兴奋好似外出游山玩水,此刻好不容易回家的孩童一般。
他这么一说,那四人抬着的轿子便停了下来,轿子落地,过了片刻才从里面走出一个黑色长袍打扮的人。白胖小子见他出了轿子,便是托着那人右手手腕,骆晓本就想着自己甚么时候见过那白胖小子,此番又见那黑衣长袍人背影,方才明白是那日夺走朴老爷甚么宝物的两人。
他既是识出当即心内高兴,想起那日朴友三落寞神色,准备回到陆府便将这事情告诉他好让他取回被夺的宝贝。
那黑色长袍之人从白胖小子手上收回右手,双手抱拳朗声说道:“众位如此大礼,韩某羞愧难当,这个月份的食丹一定准时奉上。”也不知食丹是何物,众人听他提起各是抱拳还礼与他寒暄几句,语气态度不似之前那番抱怨更多是恭敬。
黑衣长袍之人与旁人说话间却听从人群里传来一声长笑,那人还未靠近,便是发声:“我还等着给韩老哥接风洗尘呢,噫噫噫!”
这话传来随即人群里便走出一人,那人衣着打扮是众人中最富贵模样。他想要上前与前面长袍人说话,可却是还未靠近,那黑色长袍之人便举起手掌对着说话人方向道:“诸位且静一静容我听一下,嗯···这前面的定是九华老弟了。”那人见还未走近便被他认出,打了个哈哈不由笑出声赞道:“想不到老哥的闻声辩位功夫尽然厉害到这个地步,连是谁都能认出来。”
那人听后不由摇头垂首暗自叹道:“瞎子我自瞎了一双招子后,平常起居也只能靠这双耳朵了。老弟为人忠义,这脚步迈起来自是精气十足,稳稳当当。加之我们生死交情,我如今归来第一个出来欢迎的人自然就是老弟你了。”
他这话说的甚是中肯在理,换做知二人底子的人不由在心里大骂这韩瞎子说话刻薄绕着弯子骂孟华九。孟华九是起星剑派弃徒,发迹的手段无外是做一些背信弃义小丑的事情为江湖中人所不耻,若不是他现在在九江帮站稳了脚说不定往日的仇家早就寻上门来找他晦气了。
孟华九自家知自家事知道他话中意思,可他混迹江湖多年也自不会在乎这些。两人站着对视一阵,也不知是谁人先笑的后一个也跟着笑出声音起来,旁边不晓得内情看客还以为二人真似那黑袍之人所言的生死交情呢?
骆晓也觉得他们两人“对视”一笑来的突兀,至于另一人所说的闻声辩位本领他也不是很理解,世上真有这么古怪的本领?
那黑袍之人突然转了个身子朝其它人拱手道:“各位如此屈尊荐临在下不甚感激。今天九江帮必定好好款待,各位请。”话语说完,便是当先第一个往九江帮大门走去,那怪小子也是快步赶上托着他手替他引路去。
他先前转身刹那却叫骆晓吓了一跳,自骆晓所在人群中望去,这人的双眼眼球乃至眼翳都一片花白。之前说请众人进府时,眼珠子正是一动也不动盯着骆晓所在方向。
之前他自诩瞎子骆晓已经有了准备,可这番与他对视却见眼眶里花白模样,仍觉瘆人,他见宾客此刻都进去总舵里,当即也只能放弃打算,回了客栈。
往回走途中身旁仍是有着之前看客,却见路人谈话之间多与九江帮有关,索性跟在后头听去。原来这黑色长袍的乃是如今九江帮的帮主韩奇法,原先九江帮帮主周望山被当初十方妖道骆长锦一掌毙了,其弟弟周望海接替他当上帮主之后又不明不白的死在某地,他一个外人不知通过何种方法竟然得到众多帮内长老的支持顺利当上了帮主。更古怪的是自他当上九江帮帮主之后,那些原本趁九江帮大乱发展势头的其它漕运帮派也都有所收敛,这样情况下九江帮才得以从两任帮主的死去所带来的溃散中恢复元气重又回到这漕运一把手的位置。而那痴呆大人模样的白白胖胖的小子就是他的独子韩小湖。
更加离奇的是九江帮这种走河道生意的帮派为了方便各地生意本来应该是他们主动向武林的帮派示好,定期送些钱帛礼物,可自他掌管九江帮之后,这些以往的帮派倒是每过几个月准时齐聚这杭州城给他送礼来着了。私下里私传这来历不明的韩奇法似乎跟苗疆里的甚么门派有着甚么关系,会练一种通治百病的药丸是以各派长老不得不尽心讨好他,而他掌管下的九江帮才能发展的如此迅猛以一个不尚武著称的门派在武林江湖黑白道上扬名立足。
骆晓听旁人说道“十方妖道骆长锦”心里不由大喜心想这不就对了吗?黑色长袍之人应该就是当初地宫中的那个放蛇的人了。他平常也听人说过苗疆里的人有饲育毒物习俗,再一回忆,当初闯进地宫之中放蛇的人眼睛正是被老伯伯弄瞎之后被另一个人搀扶逃走。这么一想他几乎就确定这九江帮总舵总算是来对头了,而如今九江帮现任帮主只怕便是那日放毒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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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九江帮总舵外来了个粗布麻衣打扮的小子,他双手袖子都卷了起来,显是一路赶路热到不少,见九江帮总舵外面站着守卫当即是持着系着行李的竹棍往大门这边走来。
门前守卫见这人径直走来只恐是来乞讨的叫花子,当下吼道:“甚么人,这九江帮也是你来的着的!快滚,不要把大爷惹急了,否则有你好果子吃的!”
那人听了,脸色显然害怕当即站在原地不知要不要过去。守卫见他不走,赶起步子一踹过去,结结实实打到了这小子身上,这人看似结实的哪知这一脚踹下去竟就“哎呦”一声跌倒在地,嘴里呜呜的不知道说着甚么、守卫听他嘴里不干净还准备一脚上去,那人见状立马闪躲过去,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一圈。他身上本来就有汗水如今这一驴打滚下来,身上衣服上全是一身灰看的好不落魄。
他既是躲过当即拍了怕自己身上衣裳,站起身子冲守卫嘟嘴委屈道:“你们··怎么·怎么这个样子,我听说这儿收厨子做饭的就赶过来了,难道不收厨子?”两个守卫一听是来当厨子脸色欣喜,立马就换了个态度,又是招手示意他过来说道:“你小子怎么不早说?当然收了。”
守卫虽是招手示意他过去,可这人却还怕再受挨打,将手中竹棍靠在肩膀上做出要走模样,怯怯说道:“你们可不能再是动不动就打人。”
守卫此番只想劝他进来当厨子当下又是好说歹说,这人才是慢慢靠进腆着脸问道:“那么可真像说的那样,每月都发大把大把的月钱?”
两个守卫他这么说,看他神色,只当是从乡下跑来寻生计的傻小子也不知是谁人把这九江帮招厨子的事情告诉他的,快语答道:“当然有了。”
近来九江帮少了个厨子,说是偷走九江帮里的钱财跑路失踪,上面早就把招人的告示贴在附近墙面上可迟迟无人应聘却叫人心急,如今见眼前有不要命的人应聘厨子当即怕他走了,驾着他身子便要把他往府里引去。
说是偷窃逃逸,可其实这已经是一年来死的第三个厨子了,三个厨子不见的借口出奇一样,饶是寻常人士也会思考其中内在隐秘,可纵使官府衙门有甚么怀疑见九江帮势大也不敢去搅浑水。而下面帮众也都明白上面人口头随便的一句失踪便是条活生生的人命。
那人被守卫驾着进去嘴里又是问起每月月钱待遇,守卫见他如此财迷直在心里骂他不要命,可嘴里所说仍是一句一句好话。
三人绕过大堂一路走进一个屋子里,那屋子里正坐着一人对着账簿本子。那人约是中年年纪,头上戴着儒冠,此刻就好像没发觉进来几人一样,依旧用毛笔勾画着账簿,守卫向来知晓这人的性子此番见他忙着也不敢妄自说话。
又是过了一阵见这人手上不再动作,其中一个守卫方才迎过去轻声说道:“温总管,这厨子有人来应聘了。”
被守卫称做温总管的人不由噤声片刻不想还有人来当厨子,当下见两个守卫将人带来,冲他们挥了挥手手道“每人半个纹银去仁义堂领赏去吧,就说是温总管叫你们来的,这人交给我了。”
两守卫一听连忙道谢作揖退了出去,温总管见他们走远后这才站起身子问话道:“你叫甚么名字?”
骆晓连忙是把早就想好的假名说出:“小人名叫梅田。”
“梅田,你户籍何处?”
“小人户籍就是杭州乡下,嫌农活赚不了多少,这才是进城来碰碰运气。”
随后那温总管又是问话,骆晓也一一是作答。他见骆晓可信,始才冷声示意他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见你日后干活的地方。”说完话,便是迈步出了屋子,骆晓见状便是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