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瑞斯的嗓音已经嘶哑,但他依然挣扎着拉起两人朝着石洞大厅另一头狂奔。身后仍然不停传来火龙愤怒的咆哮声,好在这个大家伙毕竟钻不过那小洞,三人跑了一阵子,火龙的咆哮声渐渐远了。
但三人一点都不敢耽搁,依然拼命的往洞外逃跑,中途唯一停留的片刻就是为了点火把照明,等冲到洞口时,克瑞斯突然惊呼一声,做手势让另两人停步勿出。
“怎么了?”
玛妮雅惊奇的询问,也爬到洞口观看,但她随即哀声尖叫:
“帕格索斯……!”
外面的天空中,火龙“流星”正在空中盘旋飞舞,但它并不是漫无目的——它正在追逐空中另一个白点,玛妮雅的飞马坐骑帕格索斯一边四下逃避,不时躲避着飞龙喷出的火焰,一边连声哀鸣,呼唤着自己的主人。
“怎么办哪?帕格索斯危险了……”
玛妮雅哭着喊道,克瑞斯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没法子……不过也不必那么紧张,我看那匹天马好像非常机灵,火龙根本就追不上它。”
确实,外面的天空中,尽管那火龙“流星”暴跳如雷,不停的喷出火焰,但那匹飞马却总是围绕着火山四处盘旋,每当火龙接近时它就以极为灵活的动作骤然转弯或是下降,火龙几次三番喷出致命的火焰,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就是够不着目标。
但玛妮雅依然焦急万分:
“帕格索斯是很聪明……可它在担心我呢,你听它一直在叫我,它想带我一起逃走。”
“那不可能——你一出去就会遭到火龙的攻击,不要说根本没时间上马,就算骑上去了,你的飞马也不再灵活,摆脱不了火龙了。”
克瑞斯说话时皱着眉头,似乎非常的痛苦,但玛妮雅情急之下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如果我不出去,帕格索斯就会一直在这里盘旋……它会死的!”
“如果你出去,我们大家就一块儿死!”
克瑞斯终于忍不住怒吼道,玛妮雅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克瑞斯心下颇为歉仄,又柔声劝慰道:
“帕格索斯不会那么笨的,就算暂时找不到主人,它也一定会另想办法……”
玛妮雅眼泪汪汪的抬起头:
“希望这样……帕格索斯是个聪明勇敢的小伙子。”
果然,又飞了一阵,当那匹飞马意识到主人不可能出现时,它长嘶一声,然后就径直往西边方向飞过去,那火龙“流星”依然死死的跟在后面,一龙一马飞的都极为迅速,很快的,天边只看到两个小点在追逐了。
“它果然把火龙引开了,趁此机会,我们赶快下去……躲到树林里。”
克瑞斯大声叫道,但当他带头冲出山洞时,却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克瑞斯……”
阿斯尔连忙把克瑞斯背在背上,带着玛妮雅往山下跑。他们甚至不敢再停留在那靠近火山的水池边,一直跑到玛妮雅前日发现的湖泊边上,藏到茂密的树林里,才疲惫的瘫倒在地。
“总算逃出来了,克瑞斯……克瑞斯?!”
克瑞斯没有回答——他已经昏厥过去了,阿斯尔吃惊的过去搀扶,赫然发现自己手上占满了炭黑灰尘——是刚才背负克瑞斯时沾上的黑灰。他连忙检查克瑞斯的身体,这才发现克瑞斯身上一大块衣服被烧焦,连同后背上有很大一块灼伤,满头漂亮的金发都蜷曲起来——这还仅仅是被热风扫过的效果,如果被那火焰直接烧到,恐怕早已变了一堆焦炭。
克瑞斯以身体为他们挡住了火焰热力,但自身却受了极重的伤势。
“克瑞斯!克瑞斯醒醒啊!”
阿斯尔惨声大叫,玛妮雅也手忙脚乱的上前:
“怎么了,让我瞧瞧……”
“滚开!”
伤心之极的阿斯尔从没有那么粗鲁过,竟然一把将好心前来诊伤的玛妮雅推倒了。
“全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为了你找什么圣王弓,克瑞斯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呜……呜呜呜……”
玛妮雅看见克瑞斯背上的伤势,也明白过来,所以她没有生气,反而急匆匆的跑开了:
“我……我去找些治疗烧伤的草药……我什么草药都知道,一定能治好他的!”
玛妮雅信誓旦旦的叫着跑开,但阿斯尔却知道克瑞斯的伤势决非草药所能治愈的,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抱着克瑞斯的躯体嚎啕大哭。
“克瑞斯!克瑞斯啊……”
七
看着天上的流星一颗颗在夜空中划过,阿斯尔心中痛如刀绞——克瑞斯的面色苍白如雪,他的生命也仿佛那天上流星般,随时都会坠落。
玛妮雅急匆匆抱着一大堆草药跑了回来——这里是在沙漠中心,又靠近火山,故此虽然是冬季却依然草木繁茂。当然,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采到对症的药材,也和玛妮雅精通植物的药性有关。
她抱着药材直接跑到克瑞斯身边,但阿斯尔只要一想到正是她冒冒失失惊醒了火龙,才导致克瑞斯身负重伤,自然是满心愤怒——虽然在索菲亚众臣子的眼中,皇帝陛下一向都是个和善可亲的君主,但此刻的阿斯尔却完全失去了礼貌和耐心。
“不要你来……走开!”
阿斯尔把怒火全发泄到玛妮雅头上,怒气冲冲的硬是将她推开了。他拣起地上的草药,手忙脚乱的往克瑞斯背上敷。玛妮雅先是低着头站在一边,但看到阿斯尔那完全不得要领的动作,她立即跑了过来。
“原来你根本就不懂救护……应该是你走开才对!”
一边说着,玛妮雅已经毫不客气地反而将阿斯尔推开了。虽然她是个女孩,而且身材远不及阿斯尔健壮,但毕竟是武将出身——阿斯尔竟然被她一下子就赶到一边去。阿斯尔自然是大为恼怒,可他毕竟是皇帝身份,怎么也不好同一个小姑娘撕打——何况还未必能打得过。阿斯尔紧紧握住拳头,气得脸色发青。
而玛妮雅已经无暇理会他的愤怒——她急匆匆的弯下腰去,拔出腰间小银刀,首先割开了克瑞斯背上已经烧焦的衣服,然后便开始小心翼翼的清理伤口,敷贴药材……
阿斯尔傻愣愣的在一边,直到这时候,他终于发现自己实在是一无所长——失去了皇帝的身份,自己竟然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窝囊废。
体认到这一点让阿斯尔大受打击,一时间他完全丧失了意识,呆呆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但玛妮雅很快将他叫醒:
“喂!别傻站着呀——快帮我捣药,实在不行去打些水来也好啊——你怎么那么笨哪!”
如此公开的辱骂一国皇帝,如果是在平时,就算阿斯尔脾气再好也是万万不能忍受的。但此时他却是心灰意冷——向她发火吗?凭什么呢——在这儿,索菲亚皇帝的身份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慢吞吞转过身去,阿斯尔拿了水袋去打水。然而在走到湖边时,他却把脑袋整个儿浸入到水中,再抬起来时已经满脸水珠——再也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泪水。
当他打了一袋水返回到克瑞斯身边时,玛妮雅正在给克瑞斯的背上伤处敷贴草药。仓促之间也来不及将药材捣烂,只能用嘴巴将草药一一嚼碎,苦的玛妮雅直皱眉头,却依然坚持咀嚼药材。阿斯尔顿时脸上一阵阵发烧——人家和克瑞斯本是素不相识的,却如此相救。自己不但帮不上忙反而迁怒于她……他连忙拿过一把草药塞进嘴里也用力咀嚼,苦味的药汁让阿斯尔舌头都麻木了,但他的心里却很欣慰——自己总算也能为克瑞斯吃点苦。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对克瑞斯施救。玛妮雅将携带的铺盖割成一条条做成绷带,小心翼翼地给克瑞斯包扎。而阿斯尔也不甘示弱——他去找了一大堆干草来,为克瑞斯铺了一张厚实的树叶床……
轻轻地为克瑞斯裹上最后一条绷带,玛妮雅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抬头看见阿斯尔仍然失魂落魄的坐在旁边,玛妮雅开始有些为自己刚才的粗暴而感到歉意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骂你的……”
阿斯尔默默摇了摇头,表示并不介意。然后便低头察看克瑞斯的伤势——玛妮雅的救护技术非常好,克瑞斯身上所有伤处都得到了很好的包扎,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儿很刺鼻子,却让人从心底里感到放心。
“他不会有事的,烧伤的地方很快就能愈合。”
玛妮雅柔声对阿斯尔说道,一方面是为了表示自己已经挽回了过失。另一方面,也是弥补刚才的失礼。
“也许,背上会留下一些疤痕,但幸亏是在衣服里面,除了很亲密的人以外别人看不见……”
玛妮雅继续述说道,突然间满脸通红——她发现这句话把自己也套了进去。但阿斯尔根本没注意这些,他又抱了一捆树枝垫在克瑞斯的脑袋下,好让他能睡得舒服些。又脱下自己的睡衣准备盖在克瑞斯身上,玛妮雅连忙红着脸转过头去,从行囊中找出一件斗蓬,示意阿斯尔给克瑞斯盖上。
此后,两人中间隔了个克瑞斯默然而坐,谁都没有说话。但在一片寂静之中,却突然传出一阵咕噜噜的声音——是阿斯尔的肚皮在叫,他们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玛妮雅拿出干粮袋子,里面还剩最后两个面饼,她想了想,将两个饼全放到阿斯尔手中。阿斯尔只拿了一个,但玛妮雅却坚持要把另一个也给他。
“没关系的,我有精灵族血统,几天不吃东西都不会饿。”
阿斯尔不再推辞,但把那个饼放在克瑞斯身边,自己也只吃了小半个,便靠坐在一棵老树旁,慢慢闭上了眼睛。
半夜里,阿斯尔被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惊醒。他睁开眼,循着声音找过去,却看见玛妮雅坐在林子里低声抽泣。阿斯尔走过去,在玛妮雅面前坐下。
“为什么要哭呢?”
玛妮雅揉着红红的眼睛,看着他:
“我担心帕格索斯……我怕他再也回不来……”
“那匹天马么?”
阿斯尔心不在焉的问道,玛妮雅气呼呼的看着他,高声叫道:“他是我最好的伙伴!”随即又哭了起来。
“最好的……伙伴么。”
阿斯尔抬起头,悲哀的看着夜空,眼泪也一滴滴的滴落下来。
这下子反而是玛妮雅吃惊的看着他:
“你哭什么——克瑞斯很快就会好的。他虽然伤的重,毕竟是皮外伤,养一阵子也就没事了。”
阿斯尔悲哀的摇头,眼泪流的愈发厉害:
“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
玛妮雅不解的看着他,阿斯尔点点头,终于下定决心道歉:
“对不起,玛妮雅小姐,刚才我不该对你发火的……克瑞斯昏倒并不完全因为烧伤,他……他已经命不长久了……”
阿斯尔再也忍耐不住,也哭出声来,玛妮雅却一下子愣住了。
“怎……怎么会这样?克瑞斯看上去一直都很强大的样子……”
“那是他一直硬撑着,其实,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有吐血的毛病了……”
…………
阿斯尔将克瑞斯的真实病情告知了玛妮雅,后者听了也是眼泪汪汪。
“那你还让他这么为你操心!我早就看出来啦,一直都是他在照顾你的——亏你还自称是他的表兄呢!”
“我……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
玛妮雅的指责令阿斯尔陷入更大的痛苦和悔恨当中,虽然嘴上勉强犹自在为自己辩解,但脸上的痛悔之情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玛妮雅看见他痛苦的样子,也不忍心再责备他。只是回到克瑞斯身边去,也顾不得再避嫌,仔仔细细的替克瑞斯诊查了一遍,但最终还失望的坐倒在地上。
“没办法——那是生命的衰竭,不是医药所能治疗的。”
“是……克瑞斯自己就是最好的医生,可他也没法子……”
阿斯尔绝望的回应道,玛妮雅想了一想,却又说道:
“但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如果能回到西里西亚去,贤者之塔里头的大贤者们或许会有法子救他……”
“能救他么!”
阿斯尔激动万分,紧紧握住玛妮雅的手臂,后者发出呼痛之声,阿斯尔这才惊觉,慌忙放开手:
“对不起……真的能救克瑞斯么?只要他能活下来,无论什么代价都可以啊!”
玛妮雅轻轻摇头:
“我也不敢说一定有把握。只是,贤者之塔中的大贤者们个个学识渊博,我们西里西亚的国民,若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事情,就去向大贤者们求教。只是……”
玛妮雅看着天边,失望的叹息道:
“帕格索斯不在了,我也没法子离开这片沙漠……更何况西里西亚离这儿还远着呢。”
“是啊……走不掉……连食物都没有了……”
阿斯尔喃喃的说道,重又陷入到深深的失望与绝望中去。
“喂!可不能丧失信心啊!克瑞斯还没死呢,我们一定要坚持住!”
反而是身为女子的玛妮雅,显示出了坚强的一面,大声为阿斯尔打气:
“至于食物你也不用愁——森林里有的是蘑菇野果……我玛妮雅可是森林之种族精灵族的后裔,森林女神绝不会把我们饿死的!”
天色渐渐的变亮了,当太阳再次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克瑞斯也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只是,比起过去那充满着英睿之气的克瑞斯,现在那双眼睛已经明显的黯淡了——他的病势终于全面发作起来,无论克瑞斯如何坚强,也无法再掩饰了。
他试图自己爬起身,但挣扎了好几次却都失败,最后只得听从玛妮雅的劝告,老老实实的躺在了树叶堆上。玛妮雅将剩下的最后一个面饼递给他,却被拒绝了:
“不必了,反正结果都一样,何必再浪费食物。”
“别……别这样说……”
玛妮雅低声的哭起来,克瑞斯从怀中拿出一块手绢递给她,但手臂伸到一半却无力的垂了下去。
“唉,看来我真是不行了呢……”
克瑞斯悠然长叹道,语气中却并没有太多的悲哀,反而是一种失望的声调。
“真是可惜,玛妮雅小姐,没能帮你取得圣王弓。”
克瑞斯依然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玛妮雅愈发的泪如雨下:
“都是我不好,不该要你们去冒险的……”
克瑞斯摇摇头:
“与你无关,这一天迟早都是要来的。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已经知道了,当然也就没什么可怕的……”
“坚持住!克瑞斯,坚持!”
正站在湖边浅滩中努力捕鱼的阿斯尔听到克瑞斯的声音,连忙冲回岸边,隔得老远便大声喊叫:
“玛妮雅小姐说了,只要能设法回到西里西亚,就有办法救你。所以你一定要坚持住,克瑞斯!”
“哦?”
克瑞斯的眉毛扬起,也许是生病的原因,他那俊美的脸庞上已经没有了原来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之色,但依然充满了对异性的吸引力——使得玛妮雅一下子呆住了,过了一会儿,方才连声附和道:
“是啊,我们那儿的大贤者们都精通魔法,他们或许会有办法。”
“又是魔法么……”
克瑞斯嘴角边又显出那种讥诮的表情来。
“到了现在这时候,也只有指望所谓‘魔法’了……”
“克瑞斯!”
阿斯尔扑过来握住他的手,拼命摇动着:
“求求你别这样——我不许你死!我命令你,一定要坚持住!”
看着阿斯尔情急的模样,克瑞斯脸上亦显出感动之色。
“唉,亲爱的阿斯尔表兄……只要还有可能,我当然也想尽力支撑下去——我的志向尚未完成,我又何尝想死呢——毕竟,那是我自己的生命呀。可是,您应该明白——这已经不是我自己能够决定了的。既然迟早要去,又何必婆婆妈妈的恋恋不舍……”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连咳出几口血来。阿斯尔大力摇头,高声叫道:
“不行,克瑞斯!你不能就这样放弃——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要尽力去争取——你以前不是这样教我的么!难道连你自己都不能坚持么——克瑞斯,我不能失去你啊!”
“是啊,坚持住,克瑞斯——我虽然不能完全治愈你的病,可在这里找些草药暂时延缓一下还是可以的……只要能返回西里西亚,我们就一定能找到办法救你的!”
玛妮雅亦苦心劝说着,克瑞斯嘴角边浮现出一丝苦笑:
“谢谢您的好意,玛妮雅小姐……至于您,阿斯尔表兄,您直到现在也还是缺乏口才哪……说来说去的也没什么新意……可是,很感动人。”
克瑞斯伸出另一只手,与阿斯尔的手掌紧紧相握:
“好吧……为了阿斯尔表兄……还有玛妮雅小姐的希望,我尽力支撑下去……咳咳……连走都没那么容易哪……真是累人……”
玛妮雅连忙再次将面饼递给他,阿斯尔也递过水袋,克瑞斯笑了笑,终于还是吃了点东西。看到克瑞斯又有了生存下去的意念,阿斯尔兴奋之极,坐在表兄弟的旁边连声说笑。而乖巧的玛妮雅则暂时回避,到树林里寻找食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