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句话之后,我以为怪草会强烈要求让我放她回去,没想到她竟然跨大了脚步,素来自称是短跑皇后的我,都觉得这家伙快要超过我了。那么,看谁跑得更快,我拿出了自己的实力,和怪草一前一后相差不过半秒,到达了人声鼎沸的篮球场。
仗着娇小的身材优势,我挤进了人群里,首先看到了比分牌,37比29。不知道校队那群白痴怎么打的,距离比赛结束只剩十分钟不到的时间,似乎正如那些人所说的,输赢已是毫无悬念。可是,即便是这样,在其他人欷歔我们校队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大喊:“加油!一中一中,一马当先,勇往直前,所向披靡!”
即兴想到的口号,没料到在对方拉拉队惊愕的目光下,竟然在我方的加油队伍中传开,越来越多的女生开始高喊我创立的口号。向来文气,连说话都以温柔天性主打的怪草,出乎意料地也跟着我喊起来。我看着她运动之后潮红的面颊,不由得一阵欣慰,为了不让她察觉我在偷看她,我便扭头更卖力地为赛场上的人加油,总不能失了主场的风范吧。
放眼看去,就算队服统一,在篮球队里依然身高与相貌双双拔尖的乐遥是很多女生为之尖叫的对象,他的举手投足,干净利索,凑到队友身边耳语几句之后,迅速又回到防守的位置。传球的队员还算精明,明白了他的意思,带球直往对方的防线冲过去。
但对方也不是吃素的,立马加强了防线,前锋英勇地冲过来抢球。
乐遥锐利的双眼紧盯着队友手中的篮球,眼看对方的前锋要冲上前拦下这致命一球了,队友情急之下,没有找到最好的投球距离与角度,就只见棕红色的球体划出一条不规则的弧线。敌方队长一米八的身高跳起来正欲抢下篮板,谁知身下有一人影迅速晃过,在他走神的那一瞬,乐遥猛地一跳,把擦到篮框之后,高高弹起的篮球,轻轻地摁进了它原本该去的地方。
顿时,全场沸腾了!
可是,比赛并没有因此而扭转局面。剩下的时间不足以弥补失去的分数,尽管之后乐遥投出了漂亮的三分球,同时在罚球上为校队赢得了不少分数,但是,篮球赛不是个人秀,讲的是团队合作,谁让我们学校的男生身体素质惨不忍睹,NBA没少看,技术水平却堪比中国男足。
于是,一切如预言所指——我们输了,输得毫无悬念。
全体队员全身挂着汗珠下场,一个个哭丧着脸,输得好不甘心。
站在一旁候着的粉丝们冲了过去。一群花痴,我鄙夷地看着她们满脸媚态地跟自己喜欢的球员又是递毛巾,又是两眼放光地送水。
“真恶心。”我嘟哝了一声,被怪草扯了一下胳膊。
她说:“嗡嗡……我们走吧!”
“就这样走了?”我以为都来到这里了,怪草就算不跟乐遥打招呼,至少也会走到他面前晃一下,让他知道她来过。谁知道怪草竟然执意要走,我心想她真是死心眼。
我们正欲离开的时候,听见旁边另一群站在那儿东张西望的女生失落地说:“刚刚明明看到乐遥跟着大家一起下场的啊……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人了呢?”
怪草应该也听到了她们的对话,闷闷地催我:“嗡嗡,你到底走不走?”
“走啦走啦,等一下呢!看看热闹。”
我饶有兴趣地扭头打量了她们一眼,跟其他守着另外的队员的女生一样,她们也是准备充分,各自手里拎着一瓶东西,可乐、雪碧、能量水,还有奶茶、凉茶之类的饮品,应有尽有,当然也少不了毛巾和外套之类的更换必需品。
怪草不耐烦地说:“这有什么好看的,你不走,我走了。”
“马上就来啦!”我环顾四周,心想,好像确实不见乐遥这变态。难不成他还会飞天遁地不成?总不会输不起,怕遭人非议,钻进地洞里去了吧?
回头一看,只见怪草已经走得老远了,我赶紧追了上去。没料到怪草说到做到真的没有等我,自从得了病之后,好脾气的怪草总是很容易急躁,我三步并两步跑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讨好地看着她说:“好怪草,我知错了,是我太八卦了。嘿,我们去小卖部买点儿东西吃吧,我请客,怎么样?”
怪草没有心动,要是以前的话,她会趁这个机会讹诈我一笔。我撅起嘴巴,闷闷地低头踢着石子,走到体育场更衣室那边的时候,怪草突然顿住了脚步。我纳闷地用余光瞄了她一眼,顺着她的目光扫到了站在更衣室门口的乐遥,他已经换掉了那件汗津津的队服,白衬衫,羊毛背心是男生春季校服的统一款式,穿在他身上却显得脱俗。
“来看球赛了?”乐遥边说边朝着我们走过来。
怪草紧张地抓着我的手,明知道不是对我说的话,我却替怪草厚脸皮地应了回去。原本想说点儿好听的安慰人的话,结果,说出口的却是另一番话:“没错啊,早知道不来了,跟看中国男足似的……没劲。”
乐遥无表情的脸顿时黑了下来,作为校队成员,有这样的情绪再正常不过。可是,我看到他面对我的嘲讽终于有了反应之后,不免心中得意,吃了豆腐却不知卖乖,被怪草拉回身边,却还不要命地挑衅乐遥,挑挑眉,一脸嘲弄地看着他。
“古人云: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们想赢就要输得起啊!”我扭头对一脸苦闷的怪草说,她压低声一个劲儿地说:“嗡嗡,你少说几句,行不行啊?”
“可是,我说的是事实啊!”我一脸天真地眨了眨眼睛,看着乐遥,嘴角微微上扬。在言语上占了上风,这是胜利者的笑容。
乐遥盛气逼人地走到我跟前,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俯视我不羁的面孔,伸出一根手指,直指我的鼻尖,愤愤地说:“没有上场的人,没有资格说话!如果不是看在你是女生,我绝对跟你单挑!”
无形的火苗瞬间被点燃了。
我最讨厌别人用这种教训人的口气跟我说话了,于是也不示弱地扯起嗓子:“上场就稀奇了吗?中国男足不是也上赛场啊?不是照样被人骂!球技和实力这种东西,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你——”乐遥的眼睛都要冒火了,怪草觉得不妙,把我往旁边一扯,护在我前面,像夹心饼干似的处在我和乐遥中间,乐遥对她说,“你走开,这是我和她的事情。”
怪草说:“我不,嗡嗡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你这是袒护她,助长她的气势!”
我躲在怪草身后,看着乐遥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拿我没办法的无奈模样,听见怪草对他说:“嗡嗡就是嘴巴毒了一点,我知道,她的心里绝对不是那么想的。刚刚比赛的时候,难道你没有听见吗?是嗡嗡带头喊的加油口号。她如果真的那么看不起你们的话,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最了解我的人,果然是怪草。我有些感激地看着她的背影,很难想象现在看起来与我们正常人无异的她,身体里面竟然有一个可怕的毒瘤嵌在她的骨肉之间,日夜滋生。更可怕的是,它也许还会吞噬怪草年轻的生命。在这个时候,我不该是给怪草带来烦恼的人,应该是为她解决各种困难的女超人才对。
“怪草……”我忍不住弱弱地叫了她一声,她和乐遥一同把目光投向我,我往肚子里咽了一口唾沫,然后,一鼓作气地对乐遥说,“刚刚是我做错了!是我嘴巴贱!对不起!”
乐遥大概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就道歉,他一惊,而后又像刚刚的不愉快没有发生过似的,大度地说:“没事,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好像好久都没有笑过的怪草,看看我们俩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怪草的笑,就像面对这世界上最绚丽的一朵花。我从未这么仔细地欣赏过这朵花,从含苞到待放, 每一个瞬间、每一个细微的变化,我还想再多看她几眼,生怕病魔会将她折磨至枯萎。
可恶的乐遥竟又和我杠上,他一手握住怪草的手腕,将她往一边拉,总是懒散的目光,凝聚起来,真诚且热切:“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怪草硬生生地被拉走了,其间她回头来看我,那目光中看不出她需要我营救的意思。在他的牵引下,我觉得他们之间其实并不是任何一个人一相情愿,而是早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暗度陈仓,只不过他们都瞒着我,让我成为一个看客,扮演一无所知的小丑。
我紧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傻愣愣地站在那儿。突然间,走到不远处的怪草趔趄了一下,绊倒在地上,我也不管自己现在冲过去算不算是电灯泡,但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怪草!你怎么了?”
我急切地蹲在她身边,看着她脸上痛苦的表情,我知道她一定很疼。
“你是怎么搞的啊?”我瞪了乐遥一眼,恨不得当场吃了他,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怪草,关切地问:“你怎么样?有扭伤吗?要去医务室吗?”
怪草只是紧咬着牙关,也不点头。
她就是这样的人!死撑!硬撑!
我抓狂了,骂道:“啰唆!这个时候问她干吗?她一定说自己不去!快点!快把她背起来!”
乐遥听着我的指挥,马上蹲下来,我负责把怪草扶起来,不知怎么的,怪草疼得脸色煞白,我好不容易把她弄上乐遥的背上时,才发现她身上的校服几乎被冷汗浸湿了。她脸上更是挂满了豆大的汗珠,一摸,煞是冰冷。
“别动……别动我……疼!疼!”怪草呻吟着,我慌忙停下手。
可是怪草还是一直喊疼,她口齿不清地说:“嗡嗡……脚……我的脚,不要碰我的脚……”
如果要背她的话,没办法不碰到脚,可是看到怪草那么痛苦的样子,我还是让乐遥把她放了下来。他小心地抱着他,简直不知所措。
“我看一下,她伤得怎么样,实在不行,无法移动的话,我们就去请校医过来。”我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挽起她的裤腿,想看看伤势到底如何。
一看,我就惊呆了。怪草的腿肿了一大块,我轻轻地摸下去,触到的那一个肿块硬硬的,还有些发热。我的手几乎盖不住那个肿块,一只手附在上面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它是跳动的,就像心跳一样。
这显然不是刚刚扭了一下就伤到的地方,是怪草一直遮掩着,没有向我坦白的秘密。
都这样了,为什么刚刚还要跟我一起跑……我紧咬着唇,脑袋嗡嗡作响,甚至感觉到地表也跟着战栗起来,整个世界充斥着不安与惶恐。
“喂,伤得到底怎样?”乐遥俯首问我,我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看着他:“好像很严重,肿了好大一块……”
乐遥让我帮忙抱住怪草,这时候的怪草,已经近乎半昏迷,可还是会因为疼痛难忍而时不时紧皱眉头。现在我十分后悔,如果刚刚我不让乐遥带走怪草的话,也许她就不会摔倒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乐遥似乎一看就知道情况有多糟糕了,我还没来得及责怪他,他就从我手里抱过了怪草,一个公主抱,抱着她往校门口的方向跑去。
“你要带她去哪里?医务室不是那个方向!”我追上去,我发誓我要保护怪草,不能再让她出一点差错了。
乐遥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他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怪草她病了!她需要立即去医院!”
我还是没放弃,跟着他的脚步跑出了校门,他随手拦下了一辆的士,把怪草抱进去之后,自己也探身进去,我忽然一把拉住他,说:“你回去上课吧,让我陪她去!你去不方便!”
乐遥以为我是在逞强,推开了我的手,他不知道我是在保护怪草。如果怪草现在清醒的话,也会拒绝他的,生病的事情,她一定不想让他知道,去医院的话,势必会检查出来。
谁知乐遥的回答让我整个人怔住了,他说:“嗡嗡,我知道怪草的病,我知道应该怎么照顾她,你回去帮我们请假吧,就跟老师说怪草晕倒了。”
砰的一下,车门关上了,我看着的士在尘埃滚滚中奔驰而去,觉得眼睛像是被沙子给迷了,我用力地揉了揉,竟揉出了眼泪。
什么叫他知道怪草的病……什么叫做他知道应该怎么照顾她……
我使劲儿地擦掉脸上的泪水,想到怪草的病情刚被确诊的时候,连我都不愿说,却已经将心中的苦闷与悲伤,向乐遥倾诉,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珍惜的感情被阻隔在人心之外。
世界的色泽被黑洞吞噬,暗淡的、静默的、皈依的堡垒,敌不过现实的擒敌。
或许……爱情与友情之间,她更想依靠的是乐遥的肩膀吗?我多想听到怪草的答案,可是,那次乐遥把怪草送进医院之后,她就在那儿住下了,她的第一次治疗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