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张特殊的通行证,即使他的心门对所有人关闭,她还是能打开。
亲爱的怪草,你知道吗,从遇见你到现在,我丝毫不怀疑,你就是我的天使,是上帝的偏袒,将你安插在我身边,从此,我的生命有了意义。
手指沉重地敲下了句号,思念却如流水,难以截流。我深吸一口气,拭去眼角不觉滑落的泪水,从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电脑上显示的时间已是凌晨两点。
寝室里寂静得只有大家均匀的呼吸声。从怪草离开了之后,就每日失眠的我,上了大学之后,作息时间更加松散,使得失眠的情况越发严重,常常是别人睡了,我还醒着,而别人醒着,我依然醒着。缺乏睡眠,令我的黑眼圈深得可以跟国宝相媲美。
我揉了揉眼睛,长期对着电脑让我感到十分疲惫。
刚准备关上电脑,就算睡不着,上床闭目养神也好,却看见微博上有最新评论。人海中的孤舟,从未想过得到关注,竟随后又看到了一位粉丝关注的提醒,我好奇地点开,想看看延伸到屏幕另一端的未知对象,究竟想说什么。
分不清性别是她,还是他,留了一句:
这是真事?你是在写小说吧?
无端生出的猜疑紊乱了思绪。
“关上电脑,睡觉!”我在心里学着怪草平时的说话腔调,随便擦了一把脸,便利索地爬上床。其间听到已经熟睡的室友们集体翻身的声音,我尽可能地在床上爬行的时候,注意力度,不让床板发出奇怪的响声。
顺利地将自己裹在被子里之后,我仰面看着天花板,想起了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入学的时候,我曾经因为教育系统上的一份心理测评,被老师请进了心理辅导室。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是暴雨无息的盛夏,轰然一阵雷鸣,整个世界骤然陷入了黑幕中。辅导室的灯亮了,白色的顶灯在辅导老师的发髻上圈出一层白光。顺着她的视线,我看到桌上摆着一沓打印纸,最上方是自己被标红的名字。
我这才知道无记名测试只是诳时惑众的做法。
之后的谈话无非针对心理测评的内容,多处信息自相矛盾,是第一宗罪;但重点引起她重视的是第二宗罪——过分消极的人生观。
“不过是活着而已。
“反正人活着,就是为了等死。
“是不是早点死了,就可以早点见到怪草了?”
诸如此类的话,以前不是没有对自己说过。只是怪草离开之后,更加坚定了这些信念。唯一与之分享过这些想法的人是乐遥,我依稀记得当时少年微妙的眼神。
从震惊到平静,只是一瞬,他说:“过去的,都忘了吧,好好儿活着。怪草的人生已经结束了,我们的还在继续。听起来也许有些无情,但也是现实。”
过去的,都忘了吧……
因为在那样的气氛下,被人用担忧焦急的眼神审视着,最终妥协了,才顺利地逃离。
可是,人哪里能说忘就忘。心陷入漩涡,浮浮沉沉。
黑沉的夜色下,苍茫的世界,在每一次睁眼与闭眼之间,半昏暗的弥乱,每一个瞬间都是一张脸,它有时候是怪草,有时候是乐遥。
怪草无奈地问过我:全班四十多个人,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我,为什么偏偏对乐遥充满敌意?我知道自己挑事的性格是理亏,再加上怪草的心在关键时候总会偏向他那一边,我明白说多错多的道理,干脆把问题归结于我们八字不合这种无据可循的理由上。
有些事情,尽管没什么大不了,却因为一个人的心境,而成了秘密。
到底是真的讨厌,还是有别的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有他在,目光总是像吸铁石一般尾随。
嘴上的恶言相对,甚至将他视为余食赘行,说到底还是因为那无法忽略的存在,如同声息之间的羁绊,虚虚实实。
在怪草向我坦白对乐遥的感情之后,我尽可能地与他保持距离,不想见,不想念,年少时心绪懵懂的律动,心想着它会稍纵即逝,不再返回。说实话,乐遥和怪草之间的事情,我不想管。如果不是因为怪草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之后,就刻意与乐遥保持距离,还常常闷闷不乐地坐在位置上发呆,也不像过去那样对着枯燥的书本久了,偶尔也会主动提出要和我出去转转的话,我才不会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硬生生地将怪草从教室里拖出来。
天知道,这并不是轻松的事情。
我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就不是轻松的事情,抓住她的手腕,走出教室门的时候,怪草还不配合地挣扎,她说:“嗡嗡,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啊?”
“去了你就知道!”我也是驴一般的倔脾气,她越想知道,我越是不说,结果,两人在教室门口相互牵制,这就成了蛮力的较量。
怪草就是不妥协,想甩开我的手,却没成功:“嗡嗡,我知道,篮球场在进行全市中学篮球联赛……但是,我不去!我要看书!我要自习!”她试图掰开我的手指,不过没用。
既然知道了她心里的小算盘是怎么打的,我也干脆心一横表明了立场:“现在我就是要带你去,全校除了高三的毕业班之外,其他年级都因为这场篮球赛停课,改上自习,鼓励大家到赛场上给我们学校的篮球队加油。班上一个人都没有了,你还傻傻地待在这里干吗?”
怪草并未为我的话所动,她还是想将手抽回去。我就不明白了,难道她不知道乐遥是学校篮球队的吗,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清楚吗?
“怪草!你不能总把自己困在一个地方,你得出去走走!这样对你没有好处!”
“嗡嗡,我可以听你的出去走走,但是,去哪里都好,千万别去篮球场。”怪草别开脸,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追根究底问过去:“为什么呢?为什么千万别去篮球场?”我隐约觉得这和乐遥有关系,在她没有狡辩之前,我先发制人,“是因为乐遥吧?”
怪草咬着嘴唇,使劲儿摇头。她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转移注意力,但是,她错了,那些想极力否定的东西,用肢体来表达是最愚蠢的方式,她发红的眼眶不会骗人。
我的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怪草……是因为那个,你才对自己这么残忍,是不是?”我并不想说出“骨瘤癌”三个字,这段时间,只要和怪草谈及她的病,我总是用代词来替代,仿佛只要一直不提起那三个字,怪草的病就会不治而愈。
怪草低着头不说话,过了很久,她才喃喃地说:“嗡嗡……我知道自己是一个累赘,我已经害了你了……我不想再多害一个人……况且,这个人我害不起。”
我不明白怪草话中的意思,什么叫做不想再多害一个人,什么叫做她害不起?浅浅的心绪,被强大的情绪所牵制,我倔强地盯着她说:“我从来不觉得你害了我!我是心甘情愿的!就算怪草你是一个累赘,我也要一直背着!你不要把我看成是一种负担,好吗?包括乐遥也是。你能不能为自己想一想,如果我是你的话,绝对不会这么傻!”
怪草强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抬头迎上我的眼睛:“嗡嗡,我不是傻,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是我的话,知道自己终究有一天会死,只是不知道在未来几年、甚至几个月中的哪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你还会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吗?会和自己喜欢的人告白?作为一个对爱情一无所知的白痴,去尝试恋爱的滋味?然后,在不可预知的一天,就那么永远睡过去,把痛苦留给自己爱的人吗?”
声音被卡在了喉咙里,发不出任何音节,苦涩如潮水般,由远及近,最终将我淹没。
如果真的设身处地去想的话,其实更大的可能性是自己一个人静静地等待死神的到来,生活毕竟不如电视剧精彩,有时候责任让它只能选择单调与枯燥。
“可是……我们谁都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你怎么知道自己不会好?谁说你一定会死!”
怪草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虽然是笑,却很难看,她说:“绝望总是要比希望好,毁灭人的往往是希望,而绝望,可以让人提前做好最坏的准备。”
“你胡说什么呢!”我生气了,不觉提高了声音,“小时候我们就知道一句古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如果每个人都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一天会莫名其妙地成为替罪羔羊而被杀害,难道就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干,见人就说你是不是要杀我?如果知道有一天会不幸遭遇车祸,无论是司机,还是路人,难道从此闭门不出?还有那些坐飞机遇难的人,在海上遇险而沉船溺死的人,甚至是那些遇到自然灾害死掉的人……他们在没有遇到这一切的时候,是早已预知了未来,还是措手不及就被死神领走,这一点,怪草心里也很清楚吧……”
怪草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人从降临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只有一个结局——走向死亡,只是像电视里永远播不完的电视剧一样,形式一样,而内容不同。怪草,在你看来现在十分健康的我,有一天,也会死的……难道从现在开始,我就纠结以后,我和我的另一半是谁先离开这个世界吗?因为自己先走了,而觉得留下来的那个人会悲伤,我就终身不嫁,孤苦终生吗?”
我觉得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充分的理由说服怪草,可是,她还是摇摇头说:“嗡嗡,你的话,我都懂,也都明白……可是,我们不一样,不是都这么说吗……不知者无罪,如果我也像你一样,或者像那些出意外而死去的人一样,我也会勇敢地去爱,去争取……可事实不是这样,从我知道自己得了那种病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失去了那种权利。”
“不准!不准!我不准你这么说!”受不了怪草语句中渗透的绝望,由始至终都抓着她的手腕没有松开的我,激动地松开了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像个耍脾气的孩子一样,又蹦又跳,“不听!不听!我不想听!”
但是,我的举动没有成功阻止怪草,她依然继续说道:“这大半年,为了学习韩语,我们看了很多韩国电影和电视剧,我记得我们还讨论过他们怎么总喜欢让女主角得绝症,最后死翘翘……嗡嗡,你还记得吗,其实我们现在争论了这么久的问题,以前就相互问过对方。我记得很清楚,你说如果是你的话,在死之前有一场那么轰轰烈烈的爱情,有一个人爱你那么深,临死之前他还如此照顾你,为你掏心掏肺,那你死也瞑目了……”
我捂着耳朵的手渐渐松开,怪草说的话确实不假,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时怪草听我说完了之后,还笑着骂我是个自私的家伙。她说,如果是她的话,不会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特别是两情相悦的那种……要是真的想在死之前,尝到爱情的滋味,她会找一个她喜欢而对方不喜欢她的人,她会死皮赖脸,猛起直追地追求他,做自己以前都不敢做的事情,等到她死了之后,他大概会为自己曾经拒绝了一个身患绝症的女孩儿而自责,这样,她就尝到了去爱的滋味;或者找一个喜欢她而她不喜欢的人,答应他的追求,享受他送来的鲜花与巧克力,做一个像全智贤那样的野蛮女友,死之前像女王那样活着,这样,就尝到了被爱的味道。
那么,乐遥是……
我看着怪草,她好似知道我心中的疑惑,轻轻地说:“嗡嗡……乐遥叫过我去看他的比赛,但是,我不能去。”
嗡的一声,耳朵里有短暂的鸣响,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不顾怪草的挣扎与反对,使出了惊人的蛮力,一路小跑地拉着怪草朝着篮球场跑去。去的路上,遇到三三两两沮丧着脸往回走的男生,我不怕生,拽着怪草随便拦住一个人就问:“比赛结束了吗?”
被拦住去路的人愣了一下,说:“哦,还没呢!不过,快了吧!”
“好,谢谢啦!”我带着身后的怪草拔腿就跑,不想再错过最后的时间。
那个被我拦住的家伙,竟然还在我们身后好心提醒道:“美女,不用去啦!没什么好看的!反正,我们学校是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