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恩施,何奈携肖雪回了一趟老家。在去恩施之前,何奈给父母去信,给在武汉工作的大哥打了电话,告知他们估计过年时会带着肖雪一起回家。父母,大哥都表示高兴。大哥在高兴之余,专门问了肖雪是城市人还是农村人,得知肖雪是城里人之后,郑重其事地告知何奈:“老二,你一定要叮嘱你那对象,不能认为自己是城里人就有什么了不得了,就看不起乡下人,咱家可不兴这个!你大嫂,人家武汉市的,可从没这个毛病!恩施还是个山区嘛!”何奈眼前浮现出肖雪那似乎稚气未脱尽的脸:“大哥你放心!我女朋友绝不是这种人!”
何奈没打算要告诉肖雪他大哥所叮嘱的话,可当汽车在镇上停下来,二人从车上下来后,何奈却还是对肖雪说了:“小雪,上次我告诉大哥,你过年会去家里,大哥还担心你城里的娇小姐过不惯农村生活呢!他还担心你会不会看不起农村人,我说,你放心,小雪绝不会是这种人!”何奈说完,看着肖雪天真无邪的神情,后悔自己还是说了这话。好在肖雪没觉得什么,仍是笑笑的样子,还认真点点头。
何奈在镇上买了一柄一万响的鞭炮,还买了一大袋糖果,饼干和一袋猪肉,鱼,租了电动三轮车,带着肖雪回乡下去了。
到了村口,何奈让肖雪在村口等着,说:“你先在这儿等会儿,我去叫人过来帮忙提行李。”然后他自己拿了鞭炮,糖果和其他一些行李先行进村,不一会儿,何奈领着几个人过来,大家都兴趣浓厚地盯着肖雪看。
何奈说:“我爸不在家,去镇上了。”语气中颇有些遗憾,又指着一个容貌清秀的年轻媳妇:“这是丽红,我三弟媳妇。”丽红冲肖雪笑着,叫声“二嫂”帮忙提行李,肖雪随着大伙往村里走。
走到一个斜坡处,迎面过来一个四十八九岁的妇女,黑黑胖胖的,脸上全是笑。何奈赶紧对肖雪说:“这是妈妈。”肖雪停下脚步像呼唤自己的妈妈一样亲热:“妈妈!”
肖雪穿一件米色的呢绒长大衣,一顶同色的呢绒圆帽,脖子上围着一条火红色的棒针织的长围巾,这是肖雪的大嫂亲手织了送她的。何奈的母亲看着这个像瓷娃娃一样的新媳妇,笑得更是合不拢嘴,伸过手来握住肖雪的手,说了一句方言,肖雪并没听懂。
何奈母亲携着肖雪的手往前走,没走几步,突然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声音又大又响又突然,吓得肖雪一跳,这才看清自己到了一栋四层楼高的楼房前,房前有一方干净平整的水泥地,这楼房在周围低矮的房子中显得鹤立鸡群。鞭炮声一停,似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了,房子前人头涌涌,何奈的母亲忙着给人们分发何奈买回来的糖果,饼干,人们似乎对肖雪的兴趣超过了对糖果饼干的兴趣,都盯着肖雪看。
何奈引肖雪走进房子大门,让她在大厅左边的一件房屋里坐下。房屋里铺了地板砖,有沙发,组合柜,衣柜的落地镜上还贴有红囍字,房间里有一张双人床,床上凌乱地堆放着被子,双人床旁边居然还有一张婴儿摇篮。
肖雪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外面大厅人声鼎沸,只是一句也听不懂。何奈也不见踪影。肖雪不知这是谁的房间,也不知为什么让她一个人坐在这房间里。于是走出房门想去寻找何奈,一出房门,大厅里的无数双眼睛又齐刷刷的盯着她看,何奈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又将她引回房屋。后来肖雪知道,那些乡亲都是来看新媳妇的。
等众人渐渐散去之后,何奈带肖雪上三楼的房间安顿行李,这房间与刚才一楼大厅旁的房间,方位大小都一样,但这房间明显简陋很多,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显得冷冷清清,床上的被子看上去倒是干净的。肖雪现在明白,一楼那房间是老三夫妇俩的。三弟媳是同村人,侄子一岁了。
到了傍晚,何奈的父亲回到家,何奈引肖雪同父亲见了面,晚上睡觉时,何奈对肖雪说:“我爸特别高兴,他说我娶了这样的媳妇回家,他睡觉都要笑醒。”说着,使劲儿亲亲肖雪的脸,看何奈的神情,很满意老婆没让全家人丢脸。
一晃眼,肖雪与何奈在老家待了七八天了。虽然只是七八天,肖雪还是感觉到了不适应。
首先是语言不通,虽说是同为湖北人,语言却无丝毫相通之处,肖雪家乡基本是四川方言,何奈这边呢,是江西语系,何奈与父母交谈,肖雪是一句不懂,而且何奈似乎一点没体谅到肖雪的感觉,从进村那天起,就几乎忘了普通话,一口纯正的当地方言与父母邻居打成一片。有时候看他们笑哈哈的样子,肖雪也会问问何奈怎么了,结果何奈用普通话一翻译,他们所说的与她所以为的相差十万八千里。有时候看着何奈与乡邻聊天的样子,肖雪会觉得这个人好陌生,而这种感觉是她初到滨海初次见到何奈时都没有的感觉。二人虽已是亲密无间的关系,可二人独处时,肖雪还会觉得害羞和不由自主的紧张。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心与心还有距离吧”?
然后是饮食上的不适应。首先是三餐的时间点,上午十点多钟吃早饭,下午三四点吃午饭,肖雪头两天纳闷他们干嘛不吃晚饭,等到八九点,何奈却上楼来叫她吃晚饭。最重要的问题在于,肖雪每天都觉得饿。
何奈家现在是村里名副其实的首富之家,何奈的父亲何得福觉得主要功劳在于他治家有方。五个孩子只有老大一人花费了钱念书,老二高一辍学之后,后面几个孩子基本念完初中就去投奔老大打工。好在几个孩子也争气,老大结婚生孩子没让家里掏一分钱;老二参军入伍,从家里走的时候,从里到外穿的都是部队发的,连一个线头都没要家里的,解放军就是好,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还给免费读大学;老四聪明,依仗老大的关系起初给人打工,现在也开始单干做小老板了,还处了个武汉市的女朋友,婚事看来也不用自己操心花钱了;老五是个女孩儿,更没有让自己花钱的道理。
何得福觉得唯一赔钱的事是帮老三娶了一房媳妇,就数老三不争气,原本也学他二哥去了部队,可他去部队以前就跟同村刘家的丽红好上了,还不顾何得福夫妇的拼命反对,在参军前订了婚。果不其然,有人在后拖着,老三在部队当了几年义务兵就要回来结婚。
老三结婚前,看着那一筐一筐要送到丽红家的酥糖,麻饼,香油,何得福夫妇心疼地抹了一夜的泪水。
但是总体是好的。儿子们一起出钱修了这楼房,每年儿子们还给生活费。何得福夫妇现在真正是挺直腰杆儿做人了。
何得福自豪地说:“以前比穷,没人比我穷;现在比富,我们家比谁家都富。”他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弄潮儿。不过何得福夫妇还是觉得,除了何得福自己的功劳最大以外,贡献最多的该属老大,没有老大,老三老四老五何以在武汉立住脚呢?没有老大,村里人何以那么看重自己?这许多年,老大可没少帮村里人的忙。所以,大宝,这个自小得父母偏爱最多的儿子,理所当然成为父母的心头肉,兄弟们尊敬膜拜的对象,功高盖主,地位眼看要超过何得福了。
成为了村庄里的首富,其实,何得福夫妇的节俭在村庄里也是可以称首的。具体体现到吃上,就算新媳妇肖雪上门了,也就在第一天做过一顿有荤菜的饭,此后就天天顿顿煮干豆角炒豆角,酸菜鱼倒是顿顿都有,却是只见酸菜不见鱼,偶尔一根鱼骨头,不知哪顿饭剩下的。
何奈其实早已预见这种情况,所以回来时在镇上买了猪肉,鱼。可回来交给母亲之后,除了第一顿饭跟它们打了个照面,此后它们就不知所踪了。连着几天这样子吃,肖雪真心觉得饿,可没有一个人对饮食发表议论,连那还在哺乳期的三弟媳丽红也不吱声,不过她隔三差五跑回娘家吃饭。
村庄里电力不够,电灯像蜡烛光一样,每天晚上,何奈还乐于与他烛光中的爸妈用家乡话聊天。肖雪在一旁听又听不懂,只能像个聋哑人似的,左看一看何奈,右看一看他慈祥的双亲。
后来,到了晚上,肖雪早早上床,把自己捂进被窝,借以抵挡那饥寒交迫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