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了,不管怎么说,我们又见面了。对了,我们一起吃晚饭吧,去我家你看怎么样?我还忘了问,你现在住哪儿啊?”
“住在惠灵顿饭店。”嘉莉的回答里透着小小的得意。“哦,你住到那儿去啦!”对方嚷道,旅馆的名字让沃什太太露出的表情令嘉莉很满意。沃什太太由始至终没有提起霍森沃。毫无疑问,嘉莉和他已经毫无可能了。这一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啊,今天晚上恐怕不能陪您吃饭了,”嘉莉说,“我没有时间。我要在七点半钟赶回这里。要不你跟我去吃饭好吗?我们就近吧。”
“哦,那太遗憾了。我今天晚上的时间也不宽裕,”沃什太太边说边打量着嘉莉美丽的外貌。嘉莉走红了,她现在看起来比往任何时候都显得重要、可爱,“我答应六点钟要准时到家的。”她看了一下别在胸前的小金表,又说,“我也要走了。你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方便来吗?”
“嗯,看你的时间吧,你什么时候方便。”嘉莉说。“那就明天吧。我现在住在切尔西旅店。”“你怎么又搬了。”嘉莉笑着说。“是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地方我最多也就能住六个月,要不干嘛老搬家。”她们前前后后一共聊了十多分钟,沃什太太告辞时候的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殷情周到。“别忘了——五点半,我等着你。”“好的,我记住了。”嘉莉说,然后目送她离开。然后她想到也许自己现在比这个女人过得更好了。至少沃什太太刚才的态度让她真实地感受到了上等人的滋味。
和以往一样,卡西诺戏院的守门人给了她一些信件。打周一首场演出结束之后,这些信就几乎从未间断过。至于信里写了些什么,她心知肚明。事实上,求爱信对她来说早就不新鲜了。以前在哥伦比亚的时候,还有做歌舞队员时,她都收到过类似的信件。劳丽也收到过,她俩经常把这个作为消遣的笑料。
可是这次,情况似乎与以往略有不同,信太多了而且源源不断。内容却千篇一律。那些绅士们除了列举自己的优点之外,就是数落家产。比如说吧,有一封信就是这样写的:
尊敬的小姐,我希望与您共同分享我的百万家产。我希望能够用这些财富带给您最真实的快乐。当然了,我这样说丝毫没有炫耀的意思。我只是希望能够尽一切力量满足您所有的愿望,我是否荣幸收到您的邀请而登门拜访。我希望能够当面向您倾诉衷肠。
说到有趣的话,嘉莉还是觉得在十七街收到的信要比在惠灵顿饭店收到的有趣的多。当然,这并不是说,这些信真能给她带来什么快乐。至少在十七街的时候,这些信件多少还能让她感受到一点自我陶醉。而现在自我陶醉已经变成了虚荣心。当然了,所有的恭维话,只要换种方式说出来,总还是让人感到新鲜和高兴的。她以前一无所有,而现在名利双收。于是奉承和邀请纷至沓来。为什么呢?一夜之间,丑小鸭就成了白天鹅。还有比这更滑稽的吗?因此,她的态度越发的冷淡起来。
“嘿,你来听这个,”她对劳丽说,“看看这个家伙怎么说的。”然后,她就把一个迷恋她相貌的好色财主的信念了出来,信中的词句堪称经典。
“要是你能屈尊给我半个小时,”她特地用一种慵懒的口气念道,“你说他怎么想出来的。我真是不明白,男人们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
“可是,听他的口气,好像很有钱的样子。”劳丽说。“他们个个都这么说,个个都很有钱吗?”嘉莉在这方面还有些懵懂。“你可以去见一下,”劳丽建议说,“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我才不呢,”嘉莉说,“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我不想见这种人。”
劳丽瞪大眼睛望着她。“他能拿你怎么样,”她回答说,“没准,你还拿他开开心呢。”
嘉莉摇摇头。“你真是个怪人。”这位碧眼小士兵说。她的薪水由三张二十,六张十块,和六张五块纸币组成,这样搁在一起刚好是一卷。出纳一边说着恭维话,一边微笑着把她的钱递给她。
“这出戏真是棒极了,”当她领薪水时,后者说,“玛黛蒂小姐——这是您的薪水,一共一百五十块。请您收好。”
“是的,很成功。”嘉莉答了一句,“好的,谢谢!”。紧跟在她后面的是和以前的她一样的演员,她听到出纳的口气立刻就改变了。“多少?”同一个出纳的另一种声音。一个普通演员正等着领取她那为数不多的薪水。这使她想起以前在鞋厂工作时从一个傲慢无礼的工头那里领取四块五毛周薪时的情景,那几乎就是施舍。那个发放工资的男人,如同王子一般给予一群奴颜婢膝的祈求者恩赐。她知道此时此刻,芝加哥那座工厂的车间里正坐满了衣着平常的姑娘,在那些充斥噪音和油污的机器旁干活,中午她们只有半个小时吃一顿简便的午饭,到星期六她们又会聚集起来,领取微薄的工资,如此这般循环往复。而她们付出的比她现在要累上一百倍。是啊,这样真好!她为自己终于离开那样的生活而由衷的高兴。她要回到饭店去,好好想想她的未来。
如果人的需求大部分属于情感世界的话。金钱就会显的苍白无力。嘉莉拿着她的第一个一百五十块钱,却不知道该怎么花。金钱是个实实在在的东西,她看得见、摸得着,欢喜了几天,但是高兴劲儿很快就过去了。她不用付房费。不用做衣服。还有人整天争着抢着要给她更多的钱。这周末,她又要领到一百五十块钱。事实上,嘉莉已经逐渐发现,对于现在的她,钱似乎并不是最后要的。可是,如果她想将来过的更好或者拥有更高的地位,她就需要更多的钱,比现在要多的多。
这时,有位评论家来访,要写一篇娱乐型的采访报道,这种文章完全从另一个角度揭露名流的生活,评论他们的成就,以及来吸引公众的眼球。这位评论家在某些场合公开说她喜欢嘉莉,但他同时也说她只是有张漂亮脸蛋、心地不错,再加上点运气,仅此而已。这些活像刀子一样扎在嘉莉心上。某日,《先驱报》为筹集一个基金举行了一个招待会,请她和一些名流一起参加,却不曾付钱给她。又一回,有位年轻作家写了个剧本,特地跑来请她安排上演。天哪,她没有这种能力。这些事真让她难受。最后,为了安全起见,她终于决定把钱存进银行。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嘉莉终于开始冷静,并逐渐清醒的认识到:现在的她距离那梦想中的生活还有万里之遥。
她渐渐地想到或许是因为夏天。这段时间确实没多少娱乐,除了她演的这类戏剧。第五大街空荡荡地,真正的有钱人都避暑去了。麦迪逊大街的情况也差不多。百老汇里到处是闲荡的演员,等待下一个演出季节的到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天坐在窗子边俯视百老汇大街的时候,对劳丽说,“我觉得寂寞。你呢?劳丽?”“我还好啦,”劳丽说,“不过偶尔也是。你看你,除了演出那儿都不去,当然会寂寞了。”“那你说我能去哪里呢?”嘉莉问。“好多地方啊,”劳丽回答,她想到自己的约会,和小伙子们在一起的那些快乐时光,“主要还是你自己不愿意跟别人出去。”
“我不想搭理那些给我写信的人。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其实吧,我不觉得你会寂寞,”劳丽说,心中想到嘉莉已经出了名,“要知道,你现在拥有的是很多人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换取的。”
嘉莉望着外面的人群,一拨又一拨。过了好久,她才说:“我不明白。”慢慢地,她开始厌倦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