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莉望着车窗外快速而过的景色,几乎忘了自己是在阻止意愿的情况下被叫来进行这次长途旅行的,也忘记了自己没有带旅行必需的衣物。她几乎忘记了霍森沃的在场,只是带着恐惧的目光望着远处幽静的农舍和村中安静的住宅。她觉得这是个有意思的世界。她的生活才正要开始。她什么也不感到自己失败,她也并没有灰心。大城市吸引着她,但她不知道为何。或许她能挣脱束缚、获得自由——怎么会呢?或许她会满足的。正是这些思想才使她不会被落到犯错误的地步。她之所以得救,也正是因为她全部的希望。
八点半,列车员过来放下铺位,到九点钟时,许多人都睡着了。霍森沃第一个建议她早一点去睡。等她睡着之后,他到前面车厢去抽烟,却并没有觉得高兴多少。不一会儿,他找到自己的铺位,转眼到了第二天。
次日,火车平安到达了蒙特利尔。他们走下火车,霍森沃为甩掉危险而高兴,嘉莉则惊奇地打量着这座北方城市独特的景象。霍森沃长时间以前曾经来过这里,他现在想起了他原来住过的那家旅馆的名字。他们从车站的大门口出来时,他听到公共马车夫在喊旅馆的名字。“我们就到那里去开间房。”他对嘉莉说,一起向欢迎他们的马车夫走去。嘉莉表示可以,他便扶她上车。马车朝那大旅馆驶去,沿途的街道与芝加哥一点不一样,到了旅馆,他们从女士入口处走来。
“你在这儿坐一下,”他们坐着说,霍森沃说,“我去看看房间。”
霍森沃在登记处翻了一下登记簿,旅馆职员走了过来。他没有时间再迟疑了。他马上想起了车窗外看见的那个名字。这个名字很好。他自信地写下了“C·W·默多克夫妇”。这是他不得以做出的最大的利益。他不能把自己名字的缩写字母也丢掉。
“二楼有带浴室的房间?”他问。职员找寻着他的单子。“可以,十一号房。”“请带我去。”他说。
职员叫来了一个服务员,霍森沃跟着他去看房间。没有想到,房间使他非常高兴,深绿色的装饰,家具的颜色也很显眼,而且还有三扇朝外的窗子。他拿了钥匙,下楼去找嘉莉。
“我给你找到了一个很棒的房间。”他低声说。嘉莉也很开心。房间里的感觉让她很舒心。她马上感到他给她找了间可爱的卧室。“那里还有浴室,”他说,“你准备好了就可以洗个澡。”
嘉莉走到窗边向四周看着,霍森沃照着镜子。他发现自己很狼狈。他没有衣箱,换洗的衬衫,什么都没有。
“我叫他们送肥皂和毛巾上来,”他说,“再拿一把发梳上来。你先梳洗一下,然后用早餐。我去刮一下脸就回来和你会合,然后我们就给你买些衣服。”
他说这番话时带着会心的微笑。“同意。”嘉莉说。她在一张摇椅上等着,霍森沃等着服务员,不久服务员来敲门了。“拿肥皂,毛巾,一壶冰水。”“明白,先生。”
“我马上要离开了。”他说着朝嘉莉走过来,朝她伸出手,但是她没有理他。
“你还不开心吗?”他柔声问。“啊,不。”她表情严肃地说。“你对我一点爱也没有了吗?”她没有回答,只是把眼睛死看着窗口。“难道爱我一丁点儿都很难吗?”他哀求着,抓起她的手,她想抽走,“你以前说过你爱我。”“你为什么要总是欺骗我?”嘉莉问。
“我真的没办法。”他说,“我太爱你了。”“你有什么权利。”她回答,一下子就击中了要害。嘉莉站起来准备要走开,但是他抓住她的手不放。
他伸手搂住了她,她挣扎着,但是没办法。他紧紧搂着她。他的身上一下腾起了一股要拥有一切的欲火。他的感情变得特别强烈。
“松开我。”嘉莉被他搂得死死的,只好这么说。“你爱不爱我,”他说,“你从今天起做我妻子可以吗?”
嘉莉一直没有对他产生过恨意。就说刚才吧,她还在悠然自得地听着他的话,想着自己对他的喜爱。他是如此帅气,如此大胆。
可是,这种感情现在变成了一种挣扎,一种无用的反抗。这种反抗在她身上坚持了一会儿,然后,因为她被他死死搂着,这种反抗又开始减小了。她听到身上有另一个声音在说话。紧紧把她搂在身上的这个男子很强壮,充满了激情,他爱着她,而她又一无所有。如果她不投入他的怀抱——不容纳他的感情,她还能去其它别的地方呢?再说,他的强壮占了上风。她的挣扎一半已融化在了他强烈的情潮里。
“你真不能爱我一点吗?”他问,“我好好做人。你难道不相信你爱我吗?”
“那我们结婚吧?”她问,忘了如何能结婚。
“今天就结婚。”他高高兴兴地说。这时,有人敲门,他只好遗憾地放下她。“你马上准备好,行吗?”他说,“马上准备好。”“可以。”她回答。
“我三刻钟后回来。”他让服务员进来的时候,嘉莉满脸害羞。心情激动地站在旁边去了。他在楼下的客厅里停住脚,准备去理发。这一刻,他心情非常高兴。他在嘉莉身上获得的胜利,好像以前的痛苦都化作乌有。生活就像又值得去赌一把。
他正要穿过大厅,朝门旁安着红白条纹圆柱的理发室走去,立刻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向他打招呼。他的心立刻很慌乱。
“喂,丘詹,是你呀,兄弟,”那个声音说,“你怎么在这里?”
霍森沃的面前早已站了一个人,他知道是他朋友坎切,一位股票经纪人。
“我在处理一些私事。”他回答。他的脑子很敏捷。这个人根本还不知道——他还没有看到报纸。
“嗯,真没想到会在这么遥远的地方看见你,”坎切热情地说,“住在这里吗?”
“是啊。”霍森沃心不在焉地说,心中想着自己在旅客登记簿上所写的。“要呆多久?”“只住一两天。”“这样啊。吃过早饭了吗?”
“吃了,”霍森沃没说实话,“我正要去修一下脸。”“一起吃点吗?”“过一会儿吧,”这位前经理说,“我过会儿去看你。咱们都住这里?”“是啊。”坎切先生说。然后又说了点别的,加上一句,“芝加哥的情况如何?”“和平常差不多。”霍森沃高兴的着说。“夫人呢?”
“没来啊。”“嗯,今天我必须要和你再谈谈。我正打算去吃早餐。修了面马上过来哟。”“好的,”霍森沃说着走了。这场谈话对他就像裁决一样。每一个单词似乎都要增加一分复杂性。这个人唤起了恐怖的往事。他代表着霍森沃抛下的所有。芝加哥,他的妻子,那豪华的酒店——所有都在这个招呼与问询中。他们一起住在旅馆,还要和他聊天,而且可以肯定还要和他玩个痛快,芝加哥的报纸很快就会送到。当地的报纸当天也会谈及此事。想到这个人很快就会知道他是一个小偷,他把赢得嘉莉的胜利忘到了一边。他走进理发店的时候几乎都要心碎地哼出声来。他决定要和嘉莉呆在一起——去找一家比较幽静的旅馆。
所以,当他修好面出来时,他很高兴看到空空的大厅。他急忙朝楼梯走去,要叫上嘉莉从女士进出口出去。他们要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吃早餐。
不过,在大厅的对面还有一个人在打量着他,这是个普普通通的爱尔兰人,个子不高,看上去很穷,脑袋像是某个选区政客的大脑袋的。这个人刚才肯定是在和旅馆职员聊天,但是现在却紧紧盯着前经理。
霍森沃感觉到了远远传过来的观察的目光,并且懂得了它的含意。他本能地发觉这是个侦探,自己正被人控制。他装着没有看见,立刻走过大厅,但是心里却百感交集。现在会怎么样呢?这些人会怎么办呢?蒙特利尔他是无法藏身了。他开始希望离开这里。
他进来时,嘉莉已经洗了澡,正在等他。她看上去很不一样——比什么时候都更可爱,看上去有些矜持。自他走了之后,她身上又显现出了一些对他的不理不睬之情。她还没有爱情。他感觉到了这一点,因此变得更加烦恼。他帮不了她,他连试都没有试,因为她的神情不同意他这样做。另一方面,刚才楼下的经历也影响了他。
“你准备好了吗?”他平和地说。“准备好了。”
“我们出去吃早饭。楼下这家不好。”“可以。”嘉莉说。他们走到大街上,不过那个不知名的爱尔兰人正站在街角注视他们。霍森沃险些表现出迹象来表明他知道有这个人。这个家伙眼睛里不屑的神情令人讨厌。他们从他身旁擦肩而过,霍森沃向嘉莉介绍着这座城市。不一会儿,他们找到了另一家,便走了进去。
“这城市真怪。”嘉莉说,她对这座城市感到恐惧,因为它与芝加哥不同。
“这里不像芝加哥那么热闹,”霍森沃说,“你愿意在这儿吗?”
“不喜欢。”嘉莉说,她的感情早已属于另一个地方。“这里不像芝加哥那么好玩。”霍森沃说。嘉莉听着,但是心情慌乱。这座城市并不那么吸引她。再说她的处境够她郁闷的,哪里还有心思去游山玩水呢。
“我们不会久留,”霍森沃说,现在看到她不高兴,他确实很高兴,“吃过早饭后,你马上去选衣服,我们赶快去纽约。你会喜欢那里的。芝加哥和纽约同样热闹。”
他实际上是打算逃跑。他要看看这些侦探会想出什么来——他芝加哥的老板们会使用什么行动——然后他就溜走——溜到比芝加哥好的纽约。他对纽约很了解,知道那座城市充满了梦幻,是改头换面的好地方。
然而,他越往下想,越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他察觉到了这里并没有解决问题。公司应该会雇一些侦探来调查他——平克顿山的手下或者莫尼和博兰的密探。他们应该会在他准备逃离加拿大的时候把他抓起来。那样,他必须得在这里呆着,那就惨了!
吃完早饭后,他和嘉莉一起去了几家大的布店,等着她定购想要的东西。嘉莉还很年轻,却有了许多可以借鉴的财富。现在既然有权自己挑选衣物,她自信地选了起来。她选的东西很好,因为她虽然是在按自己的想法挑选东西,却也没有忘记亨奥太太出过的主意。她挑完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