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都买好了吗?”霍森沃问。“急需的都买了。”嘉莉说。到了旅馆,霍森沃心急如焚想看早晨的报纸,可是心急如焚。他想了解他犯罪的事情已经传得多远了。于是他告诉嘉莉等一下再上楼,就过去找报纸看。然后,他走到楼上的大客厅,靠在窗边,又读了次报纸。关于他的那桩罪行提得很少。但是还是有,就那么一点儿,夹在报道全国各地的杀人、车祸、婚嫁和别的消息的短电讯中。他在看报的时候,真期盼自己眼睛看到的是假的。他也带着很多痛苦希望自己能把这些都抹去。他在这个僻静的地方多住上一分钟,就突然感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大错误。应该有一条更容易的脱身办法,他要是明白就好了。
他把报纸留在那里才回房间,觉得这样报纸就不会落到嘉莉的手中。
他走过来,准备和她讲话,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也许是我不久前选购的东西送来了。”嘉莉说。霍森沃打开门,门外站着那位他想要调查的人。“你是霍森沃先生,是吗?”后者装出心情很镇定。“是。”霍森沃平静地说。他对这种类型的人了解得很清楚,因此又摆出了一些他原来对这号人惯用的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走到门外,关上门。
“那么,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是吗?”这个人悄悄地说。
“我明白。”霍森沃轻声说。“那么,你愿意想留下那些钱?”“那是我的事。”霍森沃面无表情地说。“你不用解释,”侦探说,“警察已经了解了你。我们要是调查,可以给你许多麻烦。你在这旅馆登记用假名,你没有带太太来,报界也还不晓得你在这里,你最好还是好说话一些。”
“你想了解什么?”霍森沃问。“你想要把钱送回去。”霍森沃脑中一片空白。
“不必多说,”他终于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我有自己的想法。我知道什么你能办到,哪些你办不到。你要是可以的话,可以给我带来很多麻烦——我知道得很详细,但是那样也不能帮你得到那些钱。至于我想怎样,我已经想好了——我已经给罕那和哈哥写了信,所以,我没什么可说的。等我们消息吧。”
话语间,慢慢离开了门边,沿着走道走去,不想让嘉莉听到。他们此刻已经到了走道的尽头,下一个就是一间大客厅。
“你想要那些钱吗?”侦探问。这句话深深激怒了霍森沃。顿时他心乱如麻。他心里有了很多念头。他不是盗贼。他并不要那些钱,如果他能向罕那和哈哥说明一下,也许就可以搞定了。
“听着,”他说,“我不想说这些。我理解你的权力。但是,我要和知道实情的人打交道。”
“嘿,你休想逃离加拿大。”侦探说。
“我并不想逃走,”霍森沃说,“等我要走的时候,也许就没有理由来阻拦我了。”
他转过身去,那侦探紧紧注视他。这简直让人崩溃。但他还是走过去,进了房间。
“哪位?”嘉莉问。“我在芝加哥的一位故人。”
整个这场谈话使霍森沃大为恼火;尽管这发生在上个星期的担心与焦虑之后,它还是能够在他身上发生了深沉的忧伤和道德上的反感。使他最为伤心的是自己被人当作一名罪犯追捕。
他头脑中开始肯定地产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他不想留着那些钱。拿那些钱是件很不通情答礼的事,他不想留着它。而且,如果他收起这些拿来的钱,就如同为了这么一笔可怜的数目出卖掉了一切关系——他的利益、特权和欲望。但是他留下这些钱,他给自己买来的只是伤心,他就只能走孤独小路,在秘密场所惊慌失措。时刻会有人拘捕他,总有一天他会被抓住。当天和嘉莉一起坐在房间里时,他想要把钱送回去。他要写信给罕那和哈哥,把所有解释清楚,然后再用快递把钱寄回去。他们应该可以原谅他的,他们或许会找他回去。他要把自己说的已经写信给他们的话变为真相。然后,他就离开这座奇特的城市。
“我想写几封信。”他打铃叫了服务员,对嘉莉说。她认可了,拿起一本书来看。他用了很久来思考怎么写这封特殊的信,想找出一条明白的理由来,说明这件麻烦事。他本想把他太太的事讲给他们,但是他写不出来。他最后大事化小,只说他当时与朋友们喝醉了。发现保险柜没有锁,居然把钱取出来,不小心把柜门锁上了,他对此深感可惜,同时也为给他们找来这么多的麻烦感到对不起。他愿意想办法了结这件事,把钱给他们寄回去——当然是大部分的钱。剩下的部分他一有钱就会偿还。他还可能复职吗?这一点,他仅仅暗示了一下。
他很慌乱,这可以从他这封信的结构中发现。他当时忘记了,就算让他去复职,再在那老地方干下去会是件令人伤心的事情啊!可是,他还是把信寄了出去,等着接到回信后再寄钱。
在等待的同时,他平静地和嘉莉住在一起,尽可能地从中寻找兴致,由于没有过去来增添忧伤所以非常愉快。嘉莉所买的东西中有一只衣箱,已经很快送了过来,而且安排好了。到了三点钟时,她把已经换了一个样子,衣服也合身多了。她穿着新衣服,感到无比幸福,有哪个女人不会是这样呢?霍森沃带着表白的心情走近她,期盼着与她结为夫妇。他靠着细致的关怀逐渐让她恢复了对他的欣赏。
对这次逃亡产生明显结束的一件事情,是天气相当好。这里以前一直在下着雨,不过中午太阳出来了,把金色的阳光洒向敞开的窗户。霍森沃一直看着嘉莉。她好像是他所有烦恼中的一丝希望。啊,要是她能够死心踏地爱他——要是她能用愉快的心情挽留他,就像他在芝加哥那小公园里所见到的一样,他该是多么幸福啊!“嘉莉,”他说,突然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我们不要分开?”
她彷徨地望着他,但是他脸上的神情不可抗拒地吸引了她,使她产生了同情。爱情很伟大,炽热而又强烈,由于困难和不安而变得更为深切。她经不住笑了起来。
他在她坐的椅子旁跪下。他们日久生情。“让我从此变成你的一切吧,”他说,“我永远爱你。我们要去纽约,找一套美丽的公寓。我要重新做生意,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你愿意嫁给我吗?”
嘉莉十分仔细地听着。她身上没有什么伟大的情感,不过事情的发展和他这个人的亲近又使她不免产生了一些感情。她很痛苦,这种难受源自于原来对他的深深的好感。她还从来没有对他产生过真正的爱情。
“使他们没有距离。”“是的。”她说。他把她搂在怀里,吻着她。“但是你必须要和我结婚。”她说。“我们今天就去吧。”他说。“现在吗?”她问。
“用一个新名字,”他回答,“我要用一个新名字,重新开始。从现在起,我就叫默多克。”
“啊,不可以。”嘉莉说。他想了一阵,双臂依旧搂着她,然后说,“那霍朗如何?”
“还行。”嘉莉说。“那么好吧,就叫霍朗吧,”他说,“明天早晨首先就是去领结婚证。”次日,一位浸礼会牧师为他们证婚,这是他们寻觅的第一位合适的神职人员。霍森沃一面等待着罕那和哈哥的回应,一面带着嘉莉在城里玩。他有许多的理由相信自己被人跟踪,因为侦探的身影总是在出乎意料的时候出现。他本人对这座加拿大城市也越来越烦感,因为它的节奏太慢,更何况他又无事可干。他一直在想,如果他把钱寄回去,其余的用于生活就不多了。他出逃时身上就带了大约一万一千零四十五块钱,一部分是保险柜里没有锁好的专用款,八百块是营业收入。其余的二百四十五块是他自己的钱,其实他早已花完了一百二十五块。
他想着,除非能重返芝加哥(他头脑清醒的时候对此不抱多少幻想),他只想要还回去九千五百块钱,留下的钱作为借款,等他有钱的时候再说。他不愿意这样做,但他也不想陷入迷茫。他希望在那里做酒店生意——买一家小酒店,把它办得像芝加哥那家一样。他可以再当经理,并会得到一个漂亮的小家庭和嘉莉。因此,时间对他来说是宝贵的,他心里感到很不安。
芝加哥的酒店终于来了回应,是哈哥先生口授的。他很为霍森沃这样做感到不解,也为事情闹成这种样子感到可惜。如果把钱还回去的话,他们不会无趣地控告他,因为他们对他没有丝毫恶意。至于让他回去或者恢复原有的职位,他们不知结果怎样。他们要考虑一下,将来再跟他联系。
这封信的所有内容就是要他别有所指望。他们只想要钱。霍森沃从中找回了希望的损失。他决定把钱还给他们说要派来的那位代理——跟他们有联系的当地一家银行的代理人——然后就去纽约。他回电表示允许,并向当天来旅馆找他的那位代理人做了说明,拿了收据,接着叫嘉莉收拾行李。他准备这最新的行动时,情绪有些低落,但最后缓了过来。他害怕即使这样他还是有可能被抓回去,所以想悄悄开始,不过这是很难的。他让人把嘉莉的箱子送到火车站,用快件送到纽约。火车在斯布丁·杜佛尔向东拐,沿着哈莱姆河东岸行驶。霍森沃焦急地讲给她,他们到了纽约的附近。根据她在芝加哥的时候,她期待着能见到一长列一长列的车厢——交叉的铁轨——却发现情况不是这样。看到哈莱姆河上只有几只船,然后看到的东河里的船要多一些,她那幼小的心痒痒的。她明白这是大海最初的迹象。然后是一条平坦的大街,两旁竖着五层楼的砖砌公寓,然后火车钻进了隧道。
不久之后又重见了天日。列车员叫着:“中央车站到了。”
霍森沃起身,拎起自己的小手提包。显得很不安。他和嘉莉等在车门口,随后下了车。没有人朝他走来,但是他走出去时,还是悄悄地东张西望。他害怕得把嘉莉全部忘记;嘉莉落在后面,心里思考他为什么只顾自己。他经过车站大厦时,紧张得要死,随后才开始放松。他一下子就走到人行道上,旁边除了马车夫外没有人向他打招呼。他深深地透了口气,接着想起嘉莉,便回过头去。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呢。”她说。“我在想我们怎么去吉尔赛旅馆。”他回答。嘉莉正目不暇接地看着街头繁忙的景象,没有听到他的话。
“纽约大吗?”她问。“呃,人很多。”霍森沃说。
他朝旁边看了一下,然后叫了一辆马车,叫车的神情与过去不一样。
这是他多年来首先想到必须好好想想这些小开销。真令人感到痛苦。
他决定马上找家旅馆住下,然后去租一套公寓。于是,他告诉了嘉莉,并征得她认可。
“要是你觉得好,我们今天就去找吧。”他说。突然,他想起了在蒙特利尔的经历。住在吉尔赛旅馆,他应该会碰到认识的芝加哥人。他起身来与车夫说话。
“送我们去大陆旅社。”他说,知道他的熟人没有什么去这家旅馆。紧接着他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