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走了一小段路,嘉莉平静了一些,在夜色中清醒了过来。她问:“他怎么啦?伤得不轻吗?”
得知托罗奥受伤住进了医院,她减少了对他日渐增长的疏远感,而拥有了同情。她急于想了解。
“不是太严重。”霍森沃严肃地说。他正为自己的情况焦急万分,既然嘉莉已经到手,他只想立刻平安逃出法网。所以,除了肯定有助于完成计划的话,他不会多说话。
“他在哪?”“在南区,很远,”霍森沃说,“我们得坐火车快些赶去。”
“他是怎么受的伤?”——意思是他伤得怎么样。霍森沃懂得她的话。他不喜欢多说没用的谎话,但在危险之前,他不同意让她提出抗议。“我不是太清楚,”他说,“他们只是告诉我,让我去找你,把你带走。他们说不用担心,只是要我一定带你去。”
他们准点赶到了火车站。他把她扶下车递给车夫一张五块钱的钞票,急忙朝里走去。
“你别动,”到达候车室时,他对嘉莉说,“我去买票。”“去底特律的车还有吗?”他问售票员。“马上就有一辆。”售票员说。他神情紧张地买了两张票。“很远吗?”他急忙赶回时,嘉莉问。“不太远,”,“我们要赶紧上车。”到门口时,他走在后面,这样检票时他就站在她和检票员里面,使她什么也看不到,然后他再追上来。嘉莉开始觉得这样来车站有点惊奇,但是她没有仔细问。由于整个过程都出乎意料之外,她对自己想像的事情也就没有思考。
“你还好吗?”霍森沃亲切地问,他现在觉得不那么紧张了。
“很好。”嘉莉说,她心里很乱,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现在仍然担心地要赶到托罗奥那里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霍森沃打量着她,发现到了这一点。他一点也不感到烦恼。
“我不会做这种蠢事,”他反复地想着,“天哪,真是个败笔!”
在他明白的时候,他简直不认识自己了。他不敢想像自己是罪犯。他往常读到这样的消息,一直认为这肯定是恐怖的事;但是现在落到了自己身上,他只是坐在那里缅怀往事。他以后都取决于加拿大边界。他想赶到那里,至于别的事情,他回忆了自己在这一晚干下的事,认为它们都是这个大错误的其中之一。
“可是,”他想,“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然后,他就决定好好做些补救,便开始这样做,首先就是又把整个过程想了一遍。反复的思考毫无结果,只会叫人郁闷,结果他心烦意乱,不知道该怎么对嘉莉开口讲出他对她的打算。
火车沿着湖边穿过了车场,缓慢地驶向下一站。外面可以观察分轨闸和信号灯。机车发出几秒钟汽笛声,铃声时常做响,几个司闸员提着灯走了过去。他们正在把车厢的连接处连好,并安排好车上别的事情,好进行慢长旅行。
火车不一会就提速,嘉莉看见寂静的街道飞快地闪过。机车也开始在重要的地方发出几声汽笛声,向人提示危险。
“有多远?”嘉莉问。“不太远。”霍森沃说。看到她如此天真,他禁不住开心起来。他想向她解释,希望她能体谅,但是他想等车开的远远的再说。
30分钟后,嘉莉才明白,不管他在带她去哪个地方,那都很远。
“这是在芝加哥吗?”她担心地问。其实火车已经驶过印弟安纳州的州界。
“没有,”他说,“我们去的地方在另一个城市。”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立刻使她紧张了起来。她好看的脸开始皱在了一起。“我们准备去看察朗?”她问。他感到是时候了。迟早总要解释的,于是,他以最温柔的表情摆摆头表示否定。“什么?”嘉莉说。想到这次出来的目的地可能与她了解的不一样,她不知该如何。他只是用最安全的态度望着她。“那么,我们要去哪了?”她问,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害怕。
“你要是听话,我会告诉你实话的。我要你跟我一起去另一座城市。”
“什么?”嘉莉说,声音中带了一点激动,“让我下车。我不想跟你去。”
她站起身,想要离开这里——随便哪里都行。她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霍森沃伸手按住了她。
“安静地坐着,嘉莉,”他说,“在这里站起来也不会有什么用。你听我把我的计划告诉你。”
“我不,”嘉莉说,但还是被迫坐下了,她说,“你竟敢,”她眼睛里涌出了眼泪。
霍森沃暂且把自己的情况放到了一边,全力以赴地对付现在的局面。他必须先来安抚一下这位姑娘,否则会有坏事发生。他使出了全部的方法。
“听我说,嘉莉,”他说,“你不应该这样。我不会伤害你的感情,我不想做什么让你伤心的事情。”
“哦,”嘉莉啜泣着,“哦——哦——哦。”“好了,好了,”他说,“你要冷静。你听我说话好吗?”他现在很乱,他可以肯定他说的话她全都没有听到。“你不听吗?”他问。
“不,我不听,”嘉莉生气地说,“我要你让我走,要不我就告诉列车员,我不跟你去。真是无赖。”恐惧的啜泣让他无法说话。
霍森沃吃惊地听着。他明白她有这种情绪是正常的,但他又真心希望这件事快点结束。列车员马上就要来查票了。他不希望争吵,不希望有什么麻烦,天哪,要是她安静下来就好了。
“你要等停了才能下车,”霍森沃说,“我们过不了一会就要到下一站了。你如果想下车,我不会拦你的。我只求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说,好吗?”
嘉莉好像没有听,她只是把头转向车窗。窗外一片漆黑。
“你生气了?”霍森沃说,“我不是有意要那样做,嘉莉。我是没办法了。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了。”
他闭口不提这次欺骗,好像要把它忘记。他要让她明白他的妻子已经不再是阻挡他们关系的一个因素。至于偷钱的事,他想当作没发生。
“别跟我说话,”嘉莉说,“我讨厌你。离我远点,我一会就下车。”
她说话的时候,浑身哆嗦。“可以,”他说,“但是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行吗?你以前说过你爱我,你总得听我解释吧。我没有一点儿想欺骗你的意思。你要是想走,我会让你回去的。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嘉莉,不管你心中怎样想,你都无法拦住我爱你。”
他期盼她的回答,却没有听到。“你以为我无耻地把你欺骗了,可是我没有。我不是有意要那样。我和妻子已经没有了关系。她对我再也没有什么威胁,我也再不会和她碰面。这就是我今晚在这里和接你来的原因。”
“你说托罗奥受了伤。”她恼怒地说,“你骗了我。你一直骗我,现在又想逼我和你一起逃跑。”
她激动地站起身,准备从他身边走过去。他让她走了过去,看到她坐到另一个座位上,所以也跟了过去。
“和我在一起,嘉莉,”他柔声说,“让我向你解释。你要是听我解释完,就能明白我的情况。我告诉过你,我妻子对我来说没什么。很多年来她就是名存实亡,要不然我不会和你相爱的。我要尽快与她分开,永远不再和她见面。所有都已过去了。我只需要你。如果我们在一起,我不会再去想别的女人。”
嘉莉怒气冲冲地听了他的解释。尽管他干出了无耻的事,这番话听起来倒还是很真心的。霍森沃的声音和态度都有点慌乱,不能不产生一些成功。
火车的进程远远有助于解决这个场面,飞速旋转的车轮和向后消逝的田野使芝加哥变得遥不可及,嘉莉可以感觉到她正被带往很远的城市——火车正不休息地朝某个遥远的城市飞驶。她觉得自己应该哭喊着大闹一场,那样就会有人来帮她一把,她有时又觉得那样做一点用都没有——她孤立无援,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这时,霍森沃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求情才能打动她,唤起她的原谅。
“你听我说,”他说,“我是没有办法了。你要和我断绝关系——你信中是这么说的。这我不能面对,嘉莉。我知道你以前爱过我,我心里放不开你。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我没有你就活不下去了。我以前也是不想欺骗你,以后永远不会了。我只是到了找不到办法的地步。”
嘉莉装着生气。“当我明白到除非你我结婚,否则你不会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便决定放弃一切,让你和我一起私奔。我现在要去其它城市。我想去蒙特利尔住一段时间,然后,如果我们能一起的话,你想去哪里,我都跟着你去。你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要是你喜欢,我们可以住到纽约去。”
“我不会和你去的,”嘉莉说,“我要下车。这火车去哪里?”
“到达底特律。”霍森沃说。“啊!”嘉莉说,真的是痛苦至极。这样的地方又加重了她的处境。“要是你让我爱着你,嘉莉,你什么都会有的。我要给你一个安全的家。你不用立刻作决定。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等你做出决定后,我们再结婚。我不会侵犯你的,我向你保证。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只求你离我近点,至少能让我见到你。”
嘉莉还是不说话。“你不喜欢跟我一起去吗?”他说,仿佛她非常可能不愿意去似的。“我只希望我们在一起。我不会在任何时候打扰你的。你可以去蒙特利尔和纽约旅行,如果不想可以再回去。这样总比今晚回去更安全吧?”
嘉莉第一次觉得这个建议还算公道。她是这样想的,但没有表现出来。
霍森沃感觉她的态度里有了一点答应的希望,就加紧进一步攻势。
“想想看,”他说,“我放下了一切。我已经不能回芝加哥了。如果你放弃我,我就只有一个人在异地流浪了。你不会真的扔下我吧,嘉莉?”“你不要跟我说话。”她生气回答。霍森沃无语。“到蒙特利尔也不愿意吗?”他问。
他们快到密执安城了,这是机车休息添煤加水的第一站。机车发出汽笛声穿过夜空,像是一声悲哀的啼泣。
“你答应吗?”他轻声说,“没有你我哪都不能去。”嘉莉明白到火车正在减速。她必须马上采取行动。
她不安地站起身来。
“不要走,嘉莉,”他说,“如果你真的喜欢过我,我们就一起生活吧。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我要和你长相厮守,不然就让你回去。你仔细想一想吧。我如果不爱你,就不会这么做了。听我说,嘉莉,天地作证,我的生活中不能失去你,不能。”
这时,火车马上快要停下来了。它驶过附近轨道的几节车厢。车外是一片黑暗与哀伤。外面正在下雨。嘉莉左右为难,又想走开,又觉得无奈。火车正在减慢,她在听着他的哀求。机车后退了几英尺,火车就停了。
“想想我对你的爱,嘉莉,”这位前经理说,“如果你要是走了我是多么可怜。”
她还在犹豫,完全没有主意。“如果我回去,你同意吗?”她问,仿佛她已占了上风,完全把她征服了。
“没问题,”他回答,“你知道我会同意。”机车上的铃清晰地响了起来,火车又出发了。
“你答应了,”他说,“是吗?”她还在犹豫。“哦,你要什么都行,我会证明你的选择是对的。”
嘉莉只是听着,就像一个暂时获得了释放的人一样。她仿佛觉得她已完全掌握了这件事。
火车又加速地开了起来。霍森沃换了个话题。“我把衣服铺好,你休息一会。”“好了,”他亲切地说,“现在好好地休息一下吧。”
他真想因为她的听话而亲吻她一下。他坐在了她的旁边,想了一会儿。
“雨肯定越下越大。”他说。“好像是。”嘉莉说,听着一阵劲风吹来的雨滴声,她的心情平静了下来,而火车正穿过黑夜风驰电掣般地驶入一个新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