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全部走了之后,经理总会查看一下一切有没有安全锁好,这是他的习惯和责任。按规定,店里只能存放银行停止营业后进账的现金;这些钱被出纳放在保险柜里,保险柜的密码仅仅出纳以及两位老板知道;虽然如此,霍森沃每晚依旧照例拉一下放现金的抽屉以及保险箱的把手,看看它们有没有关紧。随后他会锁好自己的小办公室,开启保险柜旁边的灯,接下来才离店。
他还从未发现过什么差错,然而今晚,他锁上了自己的办公桌之后,照例去拉了一下保险柜。他的办法是使劲一拉。却发现保险柜的门有动静。这使他有些吃惊。他朝里望了一眼,发现装钱的抽屉如同白天一样,未被锁上。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查看一下抽屉,然后把门关上。
“我明天会和梅休说说这件事。”他想。梅休在半小时前离店时肯定觉得自己已经旋过了柜门上的锁钮,也就是锁好了。他以前从未出过差错。可是梅休今晚心不在焉。他在琢磨着自己的一笔买卖。
“我来查看一下。”经理想,拉开了那只装钱的抽屉。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如此做。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行动,若在别的时候他绝非如此。
他拉出抽屉,发现里面放着一层钞票,一千元一扎,极像银行里发出来的。他没数究竟多少钱,就停下手来看看。接下来他又拉出第二只抽屉,发现放着当天的收入。
“我肯定罕那和哈哥是从不如此放钱的,”他暗想,“他们绝对忘记这些钱了。”
他又看了一眼别的抽屉,停下手来。
“数数看。”有个声音对他说。他打开第一个抽屉,拿起那叠钞票,把它们一扎扎地撒下来。都是一千元一扎的五十元和一百元的钞票。他觉得似乎数到了十扎。
“我为何不把保险柜关上?”他不知所措,“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结果回答他的却是一句最为匪夷所思的话,“你手头有过整整一万元现款吗?”
啊!经理记得他根本没有这么多现款。他的财产积少成多,而现在都在他妻子名下。他的财产总共值四万多块钱——全部归她所有的。
他想到这些事情时思考了一下——便推进抽屉,关上门,手摸着保险柜的锁钮时却无语了,这锁钮只要轻轻一转就能把门锁上,断绝一切想法。可是他还在犹豫着。紧接着,他走到窗边拉下窗帘。然后又拉了拉他刚才锁好的房门。他为何如此慌乱?他回到柜台的一端,好像要用手臂思考一下。然后他又打开小办公室的门,打开灯。他又打开办公桌的抽屉,在桌旁坐下来,脑子里乱乱的。
“保险柜开着,”一个声音说,“似乎还有一些缝隙,锁还没关上。”
这位经理非常慌忙。白天所有那些事情又回到了他的脑海里。他突然有了一个解决的办法。这笔钱就能解决。要是他人财都有了,那该多好啊!他站起身来,很木讷,望着自己的鞋子。
“这个办法怎么样?”他在心里问,慢慢举起手来,抓抓耳朵,探求一个结果。
这位经理很聪明,不会盲目地走向弯路,不过他的处境也的确太特别了。喝下的酒在血管里流动着,涌上了他的脑袋,使他对自己的地位产生了一种美好的念头。酒也为他显示出了一万块钱的作用。他从这一万块钱里看到了许多优势。
抽屉一旦拉出,呈现在他面前,想不去动它仿佛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当然是愚蠢的。他其实可以和嘉莉安静地生活很久吗?
天哪!那会变成什么样呢?他第一次觉得心情紧张,仿佛一座大山压在背上。他慌乱地朝四周看了一眼。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声音。外面的人行道上有一个人走过。把钱箱和钱又放回到保险柜里,接着半掩上柜门。
那些意志坚定的人,是很难想象一个意志不那么坚强、在责任与欲望之间徘徊的人所处的困难处境的,除非能用图表将其勾画出来。那些人不曾听到过心灵时钟的庄严的声音,没有听到过那清晰地传出的“你应该”、“你不应该”、如此反复的人,是无权对此做出意见的。这种内心的矛盾不仅仅见于那些思维敏捷的人。即使是木讷的人,在欲望的操纵下走向罪恶时,也会产生一种是非感。这种是非感的强弱与他犯罪的倾向息息相关。所以,每逢初次冒险干一种从未干过的罪恶时,人的头脑就会不知所措,思想之钟就会奏出它的欲望和对它的不解。对于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内心矛盾的人,接下来的情节是他们很难想像到的。当霍森沃把钱放回去时,他又重新展现出轻松、大胆的天性。没有人了解他。他只有一个人,没有人知道他会干什么。他能够把这件事处理好。
晚上酒意未消。尽管他额头上全是汗水,尽管在一阵无名的害怕之后他的手还在颤抖,他身上仍就冒着酒气。
他又拉出抽屉,拿起钞票——钞票好像为他准备好了一样。他准备把它们带走。他会的,他要把它们装进口袋。他看看口袋,可是口袋里装不下。他的手提包!手提包有了大用场,钱可以装进去,谁也不会想到那只手提包的。他走进小办公室,从屋角的架子上拿下来。他拿下来的时候,回想他上次去野餐时用过它的。他现在把包放在桌上,朝保险柜走去。不知怎么了,他不愿意在外面的大房间里把钱装进包。
他先把钞票装进包,然后把今日收进的散票子装进去。他都要拿走。他推上抽屉,正要把铁门关上——这时又站在旁边考虑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思想的动荡几乎是无法想象的事情,但也是肯定真实的。他想了又想——再考虑一下,思考一下这样做是否最好。但是,他是那么渴望着拥有嘉莉,他自己的私事又处在这样一种无序的状态中,他老是觉得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案,可他还是犹豫不决。他不知道这样做会给他带来什么后果——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为此而后悔。事情的好坏他根本没有想过。在任何这样的场合下,他决不会想到这些。
他把所有钱装进手提包之后,心里突然又有了一种矛盾的感情。他不能这样做。想想看,这将会是怎样的丑闻呀!警察也会追捕他。他必须走,可逃往哪里呢?啊,做一个逃犯多么可怕呀!他打开两只抽屉,把钱又都放了进去。谁知忙中出错,钱都白放了。就在他将要关门的时候,他想起钱放错了,又把门打开。才发现搞错了。
他把钱拿出来重新放好,但此刻刚才的恐惧消失了。他把空抽屉放回原处。然后他又掩上柜门,应该是第六次这样做了。他又考虑起来,手按着额头想着。就在他手里拿着钱的时候,锁被锁住了。是他吗?
他抓住锁钮,用力拉着。已经锁上了。天啊!他现在已经无路可退了,是的。
他一意识到保险柜肯定已经锁好,汗一下子就从额头上流了下来,而且四肢冰凉。他朝四周看了一下,马上做出了决定。现在时间不多了。
他立刻变成了一个思维敏捷的人。“我必须离开这里。”他想。他急步走进他的小房间,拿下他的衣物,锁上办公桌,抓起手提包。然后他关上所有的灯,只剩下一盏,开门出来。他尽量装出他平时自信的表情,但是难以装出来。他很快就崩溃了。
“上帝作证,”他说,“我真希望这不是真的。天哪,这是个错误。”
他沉稳地沿街走去,路上见到一个认识的守夜人正在检查门户,便跟他聊了几句。他一定要离开这座城市,动作要快。
“不知道还有没有火车。”他想。他立刻掏出表来看了看。都快到一点半了。走过第一家药店时,他看到有一个长途电话间,站住。这是最早安有私人电话间的药房之一。“可以借我一下电话用吗?”他对值夜班的店员说。店员说可以。
“帮我转到1643。”他找了密执安中央火车站的号码之后,对电话总局说。然后便很快就找到了售票员。
“到底特律都有些什么火车?”他问。对方告诉了开车时间。“晚上还有吗?”
“没有卧车了。不,还有,”他又说,“一会儿有班邮车开出。”“好的,”霍森沃说,“这列车何时到底特律?”他在想,如果能够赶到那里,过河来到加拿大,他就可以马上到达蒙特利尔。听对方说中午能赶到,他很高兴。“梅休要到九点钟才会打开保险柜,”“他们中午前不可能知道我的行踪。”随后他想到了嘉莉。如果是这样,那他就马上行动。
她得一起走。他跳上等在附近的一辆马车。“去奥格登公寓,”他着急地说,“如果你准时,我多给你一块钱。”马车夫把马赶得飞跑。霍森沃在路上想出了一个高招。到了门口,他飞步跑上台阶,按铃叫醒女仆。“托罗奥太太在吗?”。“在。”女仆有点慌乱。
“请告诉她快点穿好衣服到门口来,她丈夫受了伤送进医院里,要见她。”
女仆见他那紧张、郑重的样子,以为是真的,赶紧跑上楼去。
“什么?”嘉莉说,点亮煤气灯,穿上衣服。“托罗奥先生受了伤,正送往医院。他要见你。马车等在楼下。”
嘉莉心急如焚,除了必要的东西外什么都没有拿。
“托罗奥受了伤,”霍森沃急忙说,“他想看你。快走。”嘉莉着急慌乱,一句话也没问。“上车吧。”霍森沃说着就扶着她一起上了车。车夫调转马车。“去密执安中央车站,”他站在那里小心翼翼说,不让嘉莉听见,“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