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森沃收到麦格烈戈、詹姆斯和海埃事务所的那份毫不含糊的通知后,心事忡忡地在街上走了走,回来时看到嘉莉那天早晨写给他的信。他瞧见那笔迹时欣喜若狂,匆忙把它撕开。
“终于让我知道,”他想,“她还爱着我,要不然她绝对不会给我写信。”
一封措辞如此明确的谴责信却可以让他如释重负,说明他这个人若非可悲,也可以说是人情味太重了点。他这个人一向自信,如今却要从别人那里找到安慰——而且用这种方式。感情的绳索太过神秘!——把我们全部缚住了。
他把信一遍还未看完就想见一见嘉莉。他要写信给她,也可以拦住她,还可以上门去看她。她不能与他分离得太久。不,再也无法继续这样下去了。倘若他能和她谈一谈,她就不会如此了。
但是,片刻之后,刚才的烦恼又席卷而来,同时还有非常厉害的厌倦之感!他想起了明天以及那场官司。下午正一点点过去,而他却无任何行动。此时已经是五点差一刻了,律师们五点钟就要下班。明天他还有整个上午。就在他思考的当口,最后的十五分钟也没了,五点钟到了。于是,他准备当天不找他们,而是将重点转到了嘉莉的身上。
说来难以置信,暂时不用去考虑另一个问题了,他对嘉莉的思念也就变得愈发热烈。他让另一个问题弄得毫无招架之力,老是在想着对策,已无法承受了。如今嘉莉来了信,他便有了点希望。倘使她真的知道——那会如何?难道她不爱他吗?难道他不想丢开一切吗?他忽略了正是自己家庭的矛盾才使他能轻易地抛弃家庭,但是他当下不想思考这些。他心中只有嘉莉,只考虑自己有可能必须要完全依靠她的陪伴。倘使他的家庭如此就破裂的话,他又可以去找谁呢?他们起码眼前能过上幸福并且安静的生活了。
等到把这件事情弄明白之后,他的心就飞向了嘉莉,他想像着发现她的格外吃惊的样子以及惊恐万状的神情,对他半推半就,却私底下倾心于他。是的,理应如此——她是私底下倾心于他的——他敢肯定。他是这么的爱她,她理应如此。然后,他会毕恭毕敬地听她的唠叨,自己一个字也不说。她能给他加上稀奇古怪罪名,直到她满意才好,而他一定不会打断她的话,待她把所有全诉说完了,他才会开口,于是——哦,他就会把他困境中的一切伤心事都告诉她。她就会知道,要他不爱她是怎样的困难。这全是托罗奥的不对。我们有理由看到,这个人无法说得通,但他并未因此而操心。他所有心思都在想着是不是可以说服嘉莉。那压根就没有什么错。他全身心地爱着她。他们所有的幸福就建立在这爱情之上。托罗奥倘若不在就好了。
在他如此心旷神怡地思考的瞬间,他想起来明天早晨得穿干净衬衫。他本打算晚上要带几件到旅馆去的。他另外的衣服都在家里,还没想好如何处理。因为不确定自己今晚可以去哪里,他就打算马上买几件衬衫。他在想着嘉莉,也许还会去看她。他想,他绝对有办法见到她。
他买了衬衫以及六条领带,接着去潘奥蒙旅馆。进门的当口,他感到好像看见托罗奥拿着钥匙上楼去了。绝不是托罗奥。他一下子排除了这种可能性,紧接着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他可能是和嘉莉一起住在这里。可能他们暂时搬了家。他去写字台边查看登记表,当天的表上没有他想要的名字。他接着翻到前一天登记,依旧没有。“托罗奥先生住你们这里吗?”他问旅馆职员。
职员翻着看了下自己的登记本——“确实没错。”“确定?”霍森沃叫道,尽力显得平静。“他自己吗?”他又问。
“没错。”职员说。霍森沃转过身去,眼睛盯着另一个地方,以便尽量表达并可以掩饰自己的感情。“这出了什么事?”他想,“他们闹别扭了。”他兴奋赶到房间,换了衬衫。他在换衣服的时候拿了主意,不清楚嘉莉是一个人住或者已经搬到其他的地方,他需要去弄清楚,他决定马上去看看。
“我知道如何去做,”他想,“我要亲自去问问托罗奥先生有没有在家。这样就能确定他有没有在那里,以及嘉莉在什么地方。”
他想到这里时,甚至手舞足蹈起来,他打算晚饭后马上就去。
六点钟从房间下来的当口,他认真看看托罗奥有没有在场,然后出去吃饭。可是他差不多吃不下——他需要马上去执行他的使命。在动身之前,他认为最好确定一个托罗奥在哪里,随后就回到了旅馆。
“托罗奥先生不在吗?”他问旅馆职员。“在的,”后者回答,“他还在房间里。你需要给他送张名片上去吗?”“不,我过会儿去拜访他。”霍森沃说着离开了。他在麦迪逊街上上了街车,直奔奥格登公寓,此次大胆地走到了门口。女仆开的门。“托罗奥先生在吗?”霍森沃温和地问。“他出远门去了。”那姑娘说,她知道嘉莉是如此告诉亨奥太太的。
“托罗奥太太呢?”“没在,她去看戏了。”
“是吗?”霍森沃说,十分吃惊。接着,他装出一副有重要事情的表情问,“你知道她在哪家戏院吗?”
女仆其实根本不知道嘉莉去了哪家,但是她不感冒霍森沃,打算让他吃点苦头,便回答说,“知道,是胡利戏院。”
“谢谢你。”经理回答,用手稍稍碰了一下帽子就离开了。
嘉莉并未去胡利戏院,而是与亨奥太太在哥伦比亚戏院,那里正演一部威廉·吉勒特的前期喜剧。
“我想到那里去找找看。”经理向着街车走去的时候寻思。
这次小小的历程为他高涨的热情敲了警钟。他马上又想起他起初的烦恼,情绪非常低落,赶到酒店时急着放松一下。店里有许多绅士彼此交谈着,气氛极好。一群库克县的政客们处于店堂的后部围着樱桃木圆桌讨论着什么。几个爱凑热闹的年轻人在酒吧天南海北地聊,过一会儿他们还说好看戏。酒吧的一头坐着一个贫穷而又斯文的人,鼻子红红的,戴着顶旧礼帽,独自一人饮着一杯淡啤酒。霍森沃和政客们打个招呼,就去了办公室。
差不多十点钟的时候,店里来了一位他的熟人。这个人是弗兰克·L·泰因特,本地一位酷爱运动和赛马的先生。他发现霍森沃独自在办公室里,就走到门口。
“好久不见,丘詹!”他大叫道。“是啊,弗兰克,”霍森沃说,发现他心里感到好了一些,“请坐。”他用手指向小办公室里的一张椅子。“你有心事,丘詹?”泰因特问,“你好像有点不高兴。莫非在赛马场上赌输了钱?”“我今晚有点不舒服——前天着凉了。”“那干脆来点威士忌吧,丘詹,”泰因特说,“这个你是知道的吧。”霍森沃笑了。
他们谈了些赛马,最后一起踱出房间,走向了酒吧。他们仍旧聊着的时候,店里又多了几位霍森沃的朋友;十一点钟刚过,戏演完了,有些演员接二连三的到来——其中不会大明星。这些人里有斯坎兰,《老家宅》剧组的邓曼·汤普森和当下在杂耍剧中越来越出彩的弗兰克·布什。
“你好,丘詹。”后者向霍森沃说。这是他这次巡回演出首次和这位经理打交道。霍森沃极其客气地和他打了招呼。这三位演员他全部认识。“让我来介绍一下,”他把霍森沃以及三位名演员扰成堆后对经理说。然后便是美国酒店中惯性的那种见长的社交性谈话,在这些酒店里面,那些追逐名利的人对那些声名显赫的人是有目的的。若非说霍森沃有什么偏爱的话,对名人倾心可能算得上。也就是在这种场合中,他才会“喝了一杯”。当气息非常浓的时候,他也会放松下来与同僚们一杯对一杯地喝酒,该他结帐的时候,他也毫不犹豫,就如同他人那般也是个外来之人。提起他以前喝醉过,或者在醉醺醺的状态之前觉得面红耳热、精神倍爽的话,那就是在眼前这样的人物之间——在他自己成为闲谈的名流之一的时候。今晚,虽说他心烦意乱,有人做伴他还是学得非常轻松的。他暂时将烦恼忘却,全身心地参加他们的娱乐。
这些酒下肚不久就起作用了。大家开始不间断地讲故事——那些没有尽头、滑稽可笑的故事,正是美国男人在这种场合中闲谈的主题。
结果一讲就讲到了十二点,该关门了,大家只好离开。霍森沃格外热忱地和他们分别。他在肉体上特别愉快。他已经到达了如此的境界,头脑极其清醒,却思绪乱飞。他认为自己的麻烦似乎并未过于严重。他走进办公室,一边翻看账本,一边等待着酒吧招待以及出纳离店。他们不久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