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小的经历差不多摧毁了她计划去芝加哥歌剧院见威尔逊剧团经理的勇气,但片刻之后,她认为应该去试一下。这位先生的为人相对严肃。他马上就说并无空缺,而且好像觉得她这样寻找是徒劳的。
“芝加哥并非登上舞台的地方,”他说,“你应该去纽约。”
但是她一点不气馁,接下来去了麦克维克戏院。那里正在上演《老家宅》,人家让她去找的人不在。
她坐上街车,四十五分钟后抵达奥格登公寓,但是她并未下车,而是一下子坐到西区邮政分局,因为她一直在那里收到霍森沃的来信。如今那里碰巧有一封,是星期六写的,她撕开它,夹杂复杂的感情读了一遍。信写得十分热情,并对她的失约并接下来的消失大为抱怨,反而使她可怜起这个人来了。他爱着她,这一看便知。他这个有妇之夫竟想,而且竟如何大胆,真是一种罪恶。她认为自己需要给他一个回答,于是便拿了主意给他写信,告诉他她已经知道他有妻室,还对他的欺骗理所当然地极其愤怒。她要让他知道,他们之间彻底结束。
她回到家就马上动笔,花了点时间来考量这封信的用词。这实在太难了。
她在信尾写上“嘉莉”。第二天早晨,她带上信到街角的邮筒那里,非常不情愿地投了进去,因为她一直处于一种犹豫的状态之中。接着她跳上街车去了市中心。
百货商店眼下是淡季,但是因为她整洁漂亮的外表,她受到了比其他年轻的女求职者还要热情的接待。问她的问题几乎相同,她早就十分熟悉。
“你会什么?”“你在零售商店干过吗?”“你有经验吗?”
嘉莉在无奈中怕失去机会,便打算不承认没有经验,因此她大胆地说自己有。
“你在哪儿干过?”波士顿商店的人间她。“在‘大商场’里。”她回答。“你是被开除的吗?”“不是,”她回答,“是我主动辞职的,因为我当时打算离开芝加哥。”
“噢!”他回答,“但我们眼下不缺人手。你知道,如今是淡季。你先把名字和住址留给我们。”
他盯着她美丽的脸庞以及匀称的体形,又说了一句,“我们不久会要你的,但是我们眼下人手够了。”
在“大商场”海洋公司、西格尔——库珀公司以及施莱辛格——迈耶公司,情况也大同小异。和她曾经在这些地方的遭遇相比,她此时有了一个提高——人们对她非常客气。十分明显,优雅的气质以及漂亮的长相是根源。
在小型商店里,她受到的待遇区别于店主的年龄、当天吃的午饭或者心情。她去了几家女帽商店,女店主们只雇佣熟练工人。她还去了皮货店,可这些店眼下生意不好。有一两家乐器商店进入了她的视线,她大着胆子走了进去,而这些店只雇男的。最后,她去了一家给相片上镜框的店铺——橱窗上有“大美国艺术公司”——被人领到了后面的经理室。这是那类骗人的粉画肖像公司之一,这类公司当时凭着欺诈和诡计生意十分兴隆,后来被人揭发,被警察查禁了。它们用的是那种欺骗勒索的手法,受害者同意支付十分合理的费去买一张粉画像,但是事后才明白镜框不算在内,而他们似乎事先商量好了,并且同意加钱。这家店铺的经理是一位大概二十六岁的小伙子,而且这个年龄的人一样精明,能算计,还有放荡不羁。在他的观念中,大多数雇员只可以进行廉价的劳动,但他也打算在自己身边雇几个相貌美丽、意志薄弱的姑娘,方便他施展施展勾引的手段。
当嘉莉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一面问她何事,一面眼睛闪着光认真打量她。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他问。
“我想找份工作。”嘉莉说。“曾经干过类似的活儿吗?”他问,发现她有双大眼睛以及神采奕奕的脸颊。“没有。”她回答。
“但你至少有点做生意的经验吧?”他亲切地说,好像打算帮助她。
“也可以说没有。”嘉莉说。“你能记账吗?”嘉莉脸一红,承认没做过。“你在南区住吗?”“不——住在西区。”她答道。“和父母住吗?”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一声“不”但是想到这个家伙油嘴滑舌、讨好的态度,又补充一句,“和姐姐住在一起。”
“噢,”他说,“原来如此。”。
“嗯,你晓得,我也雇一些姑娘,”他说,“但是她们大多数只能抄抄写写。你盼着周薪多少?”
嘉莉迟疑了一下,然后说,“你看着给就成。”“嗯,”他继续说,“这些姑娘通常只有四、五块钱。有时候我也多给,”他又加上一句,“只是我们当前是淡季。”
他用十分温和的神情盯着嘉莉。“五块钱一星期如何?”他说下去,在弹簧椅上摇晃着,摆出一副似乎和她是老相识的神情。“好吧。”嘉莉说。
“我或许可以,”他说,“给你份白务。我说过,我们并不忘着要帮手,不过也有例外的。”
他在“你”这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照着献媚似地笑了笑。嘉莉察觉到他语调上的变化,清楚了他的目的。纵使这样,她还是地应了一句,“我很想找到工作。”
“可能,”他说,“你把地址留下。我帮你留意。”他写下了她的地址,随后说,“我就住在你附近——住在华盛顿大道上。要是我觉得有合适的话,或许会去你那里通知你。”
“十分感谢。”嘉莉说,心里想的却恰恰相反。她清楚这个男人一切的动机,因为他一点没有加掩饰。
她一直走到门外才松了口气,因为这个男人让她恶心。
另一件使她伤心的事情就是,就算她得到这一职位,要是手头的钱花光了,她一样会陷入困境。她总不能一无所有地熬过第一周吧。她马上就想到了她的小手饰和当铺,才算松了口气。她能够靠这些渡过这一劫,这个想法使她稍稍宽了点心。她回家时感到好像还可以坚持几天。
她到家时意识到有人来过——想就知道是托罗奥,他的雨伞没有了——他的薄大衣也不去了。她意识到好像还少了点东西,但是说不出是什么。东西未被全部拿走。
托罗奥确实回来过,可他的心情和嘉莉认为的大不一样,他想着可以碰到嘉莉,借口说是回家将衣橱里其他的东西拿走的,接下来在再度离家之前与她言归于好。
所以,当他到达这里却看到嘉莉不在家时,他极其失望。他东摸摸、西摸摸,盼着她并未,很快就能回来。他时不时地竖起耳朵听着,渴盼着能听到她上楼的脚步声。他这样做的同时打算碰巧她进来,就装出那种刚进屋就被她看到而不好意思的样子。接下来他就解释说他得拿衣服,看看会怎样。
然而,他等呀等,始终嘉莉回来。他当初以为她一会儿就会回来,就一直站在衣橱的抽屉那里,后来他变成看着窗外,最后索性坐到了摇椅上。但依旧没有嘉莉的影子。他显出些急躁,点了一枝雪茄,在屋里徘徊。最后,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发现乌云正在聚集。他想起了三点钟的一个约会。他想再等下去也是如此,便抓起雨伞和薄大衣,将它们拿走。他认为可以吓唬吓唬她。明天他就回来拿其他东西。他想知道情况到底如何。
他走出去的那一刻,心里的确为未能见到她而觉得遗憾,墙上挂着一张她的小相片,她穿着他起先给她买的那件小外套——面部表情要比这时更热烈一些。他实在是被这张相片感动了,以罕见的感情盯着相片上的眼睛。
“你对不起我呀,嘉莉。”他说,如同在对她活生生的本人交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