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嘉莉回到家时,她早就被自己的疑虑和不安困扰住了,这恰因为缺乏决断造成的。她无法确实自己那么答应到底恰不恰当,也不知道如今话已出口,自己要不要遵守。
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尽管她对霍森沃这般倾心,他却并未牢牢控制着她的思想。
和其他女人并无差别,嘉莉温柔地聆听着赞美她的话。她这个人极其容易被另一个人感情之火所感染,因为她内心温柔,极具同情心。因为霍森沃本人专一地爱着她,他与她一起的时候,就可以用他美妙的幻想使她认为她在真心相爱。不幸离开了他,她就没有那么确信了。这进退维谷的不幸的窘迫,正是她当下苦恼的根源。
“嘿,”她天真地说,对自己内心的斗争觉得厌倦了,同时不知道他怎么如此匆忙,为何激动得无法掩饰,“你为何如此匆忙?”
托罗奥犹豫着,现在当着她的面,却不知要用什么办法。他不擅长外交辞令,也不懂得察言观色。
“你何时到家的?”他冒昧地问。
“哦,差不多一个小时前吧。你为何这么问?”“我上午回来的当口,”他说,“你不在家,我就知道你出去了。”“我是出去了,”嘉莉应付说,“我出去散散步。”托罗奥无法相信地望着她。虽然他对这类事情看得并不重,他依旧不知如何开口。他以凶神恶煞的态度盯着她,她只好问:
“你为何如此盯着我看——到底怎么了?”“没有,”他回答,“我正在想。”“正在想什么?”她微笑着反问,无法确定他的态度。“哦,没什么——没什么关系。”“那么,你为何脸色如此难看?”托罗奥正位于梳妆台边,令人忍俊不禁地盯着她。
他打算出口就奔主题,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你今天早上去什么地方了?”他最后无力地问。“怎么啦?我去散步去了。”嘉莉说。“是真的吗?”他问。“当然是了,你为何如此问?”她此时已经感觉到,她未曾料到的事情来临了。他已经听到了风声。
“我想你也许并未去散步吧?”他旁敲侧击地说,但是毫无效果。
“你怎么如此说话?”她问,皱起了美丽的前额,“你今晚实在太可笑了。”“我是觉得可笑。”他回答。
他们彼此对望片刻,然后托罗奥狠了狠心提起了他的话题。
“你和霍森沃怎么了?”他问。“我和霍森沃,你不能说明点吗?”“我不在的当口他不是来过十多次吗?”“十多次,”嘉莉极其惭愧地说了一遍,“没有,但你到底什么意思?”“有人说你和他一起出去兜风,而且他天天晚上来这里。”
“绝对没有的事,”嘉莉回答——“这绝对谣言——是谁给你说的?”
“嗯,有人说吧,”他说,“你保证没有吗?”“绝对没有,”嘉莉说,“你清楚他来的次数。”托罗奥停顿片刻,思忖着。“我记得你和我说的话。”他最后说。他把弄着表链上的饰物,嘉莉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嗯,我记得我并未告诉过你这样的话。”嘉莉定了定神说。
“我如果是你,”托罗奥全当没听到她刚才讲的最后一句话,说,“就不与他有任何来往。明白吗,他已经有妻室了。”
“谁——谁有妻室?”嘉莉紧张地说。“谁?霍森沃呀!”托罗奥说,觉察出这句话的效果,认为自己抓住了重点。“霍森沃!”嘉莉站起身来嚷道。她朦朦胧胧地想了想自己,又考虑了一下身外的事情。“谁和你说的?”她问,忘记了自己这种问法非常不妥,而且也于自己极为不利。“我知道。我始终都知道。”托罗奥说。嘉莉努力把思想理出一个头绪。“我觉得我告诉过你啊。”他又说。“不,你没有,”她反驳说,一下子语气又强硬了起来,“你并未提过那样的事情。”托罗奥愣在那里听她说。这在他意想之外。“我怎么觉得我说过呢。”他说。嘉莉严肃地朝四周看了一眼,接着走到窗边。“你没理由和他有一丁点来往,”托罗奥以一种被伤害了的语调说,“我为你做了不少。”“你,”嘉莉说——“你——你为我做了哪些?”她那小脑袋里翻腾着彼此矛盾的感情,她头脑里出现一个清晰的念头。这是他的责任。这是板上定钉的。他为何要把霍森沃这个早就有妻室的男人带到家里来,而并未和她说清楚。
“你说得不错!”托罗奥嚷道,没有觉察出他的话点燃了烈火——“我认为我为你做了很多事。”“是吗,呃?”她回答,“你骗了我——这就是你做下的事。你以虚伪的理由把你的老朋友带到家中,你还把我看成——哦,”突然,她无法再开口,两只小手悲惨地挫在一起。
“我不知道这番话跟这有何相干。”推销员不知所以地说。
“没错,”她回答,咬紧她的牙齿,“没错,你当然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可以起初就告诉我吗?你让我走到今天,太晚了。如今你再偷偷地回来,告诉我这些,还说你为我做了很多很多。”
托罗奥从未料到嘉莉的天性中竟然会有这一面。她一下子激动了起来,眼睛闪烁着,嘴唇颤抖着,整个身体都可以看出她所受到的伤害,都散发着怒气。
“谁偷着回来啦?”他问,多少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对,但认定自己是被冤枉了的。
“就是你,”嘉莉跺着脚说,“你是个自高自大、自吹自擂的混蛋,你就是这样的一个混蛋。要是你存有丝毫人格的话,你绝不可能想到要干这种事。”
推销员目光停住了。“我并非狂妄自大,”他说,“还有,你跟别的男人一起出去到底为何?”“别的男人!”嘉莉嚷道,“别的男人——亏你说得出口。我是和霍森沃出去过,但那是谁的不对呢?你没有带他到家来吗?你自己亲口告诉他说,他能来这里带我出去。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却来阻止我,说我不可以和他出去,说他早有妻室。”
她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就停了,扭着双手。感到霍森沃的欺骗行为,如同一把刀子刺伤了她。
“噢,”她呜咽着,努力忍住了眼泪,“噢,噢!”“嗯,我并未想到我不在家,你也会跟他到处跑。”
托罗奥依然不依不饶。“并未想到!”嘉莉说,彻底被这个男人少有的态度气疯了。“当然没有。你就会想到那些令你高兴的事。你认为我是你的玩物。告诉你,我要让你明白你做不到。我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你马上把你的破东西拿走,我一点不要,”她从脖子上扯下他送给她的一只小别针,使劲摔在地上,接着开始在房里走动,准备着把收拾属于她的东西。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最后说:“我真不明白你那怒气怎么回事。在这件事情上我有理。在我为你做了所有之后,你没理由做出这种事情来。”
“你到底为我做了什么!”嘉莉愤愤地说。“我认为我做得够多的了,”推销员说着朝四周扫了一眼,“你要的衣服,我都替你买了,不错吧?你要去的地方,我也全带你去了。我有的你一样不少,甚至比我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