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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终于就要开演了。化妆方面的一切事务都已完成,观众都安静下来,雇来的小乐队的指挥用指挥棒敲了几下乐谱架,柔和的序曲开始了。霍森沃静静地,和托罗奥以及朋友萨加·莫里森一起走进包厢。

“现在我们看着这小姑娘演得如何。”他对托罗奥说,声音低得只有托罗奥能听到。

舞台上,六个角色开始登场,展开会客室一场戏。托罗奥和霍森沃一眼就发现嘉莉不在台上,便继续低声讨论。几位主演,正演着这一场里的角色。那位职业演员名叫巴顿,除了一张厚脸皮以外几乎是一无是处,可在关键时刻,最最需要的反而就是厚脸皮。扮演邦莱的蒙哥太太已经定在那了。哈哥兰太太嗓子沙哑,全体演员个个站在那里背着台词,没有任何表演。观众们靠着自身的涵养,才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雅,才没有为演出的失败而深感遗憾。

霍森沃对此视而不见。他早就想到这没什么可看的。他所关心的只是戏能演下去就行了,这样散场后就能有理由表示祝贺。但是,在开始的一阵慌乱之后,演员们生硬地强撑着。他们勉强往下演着,几乎忘记了原来所练习的一切表情,把戏演得无聊透顶,这时,嘉莉上场了。

霍森沃和托罗奥一眼就看出她也是紧张至极。她怯生生地走到台前,说:“而你,先生,我们从八点钟起就不停在找你。”但是她说得毫无感情,声音也太小,真令人失望。“她害怕了。”托罗奥对霍森沃轻声说道。经理没有回答。她下面有一句台词本该是很幽默的:“那么,这就好像说我是颗救命丹了。”

但是这句话讲得平平淡淡,毫无表情。托罗奥感到有些心慌,霍森沃却无动于衷。

还有一处,劳拉应该站起来,感到大难临头,伤心地说:“你没有说出来该多好呀,邦莱。你知道有句老话;‘姑娘嫁人随夫荣。’”

这句话说的太平淡,听起来会觉得很可笑。嘉莉根本没有演泽出来。她好像是在说梦话。看样子,她好像失败了。她比蒙哥太太还要差劲,因为蒙哥太太多少有点感觉了,至少现在台词念得很清楚。托罗奥想看看观众的反应。观众在默默地忍受着,当然希望能够越演越好。霍森沃的眼光跟随着嘉莉。好像在鼓励她要演得好一些。他把他的决心向她传达过去。他为她感到难过。过了一会儿,轮到她读那封信了。刚才那位职业演员和一个叫斯诺基的角色之间的一段表演,让观众略微来了一点兴趣。扮演这个角色的是一位不起眼的美国人,他在扮演剧中这位以送信为生的、疯疯癫癫的独臂军人时,让大家的心情有了转变。他毫不胆怯地念着台词,虽说缺乏几分应有的幽默感,却也给大家带来了开怀大笑。但他现在下了场,戏又回到了悲哀的调子,嘉莉却是其中的主要人物。她还没有找到感觉。她在自己和那位闯进来的恶棍这场戏中,木讷地演着,把观众的耐心降到了极点,最后终于演完了,观众也松了一口气。

“她太紧张了。”托罗奥说,自己也知道他这样的评论是在借口。

“最好到后台去安慰她一下。”托罗奥很乐意干这件事。他几乎是一路挤着才到了门口,被善意的看门人放了进去。嘉莉正站在舞台的一侧,心神不宁地等待着她下一次上场的提示,身上的活力和精神荡然无存。

“嘿,嘉莉,”他望着她说,“你别紧张,振作起来。外面那些观众算不了什么。你怕什么呢?”

“我不知道,”嘉莉说,“我好像演不下去了。”但她还是很感激推销员来鼓励她。看到其他演员神情紧张的样子,她的自信丧失了。“得了,”托罗奥说,“打起精神来。什么都别害怕?现在上场去好好表现一下。你担心什么呢?”在推销员热情的影响下,嘉莉有点回过神来了。“我真的演得很糟吗?”

“一点儿也不。你只是需要加一点激情,像那天晚上那样把头抬起来。”

嘉莉记起了在家里的成功表演。她默默地说服自己,给自己加油。

“该演哪一场?”他说,望着她正在背诵的脚本。“噢,是我和烈的那场戏,我拒绝他的那一场。”

“现在要演得生动一些,”推销员说,“鼓起劲来,就这样。无所顾忌地演。”

“该你上场了,玛黛蒂小姐。”舞台监督说。“哦,怎么办呀?”嘉莉说。

“你要是害怕,那就全完了,”托罗奥说,“好了,抬起头。我就在这儿看着你。”

“是吗?”嘉莉问。“真的。赶紧去吧。别害怕。”舞台监督对她做了个手势。

她走上场去,像刚才一样手脚发软,但她突然有点精神了。她想到托罗奥在陪着她。

“烈。”她温柔地说,说话的语气比刚才要平静得多。这正是排演时让导演大加赞赏的那场戏。

“她好多了。”霍森沃心中想道。虽然她演得不如排演时那么好,至少比刚才要好。

观众也不再感到难受。由于全体演员的表演都比刚才好多了,观众们也就不那么只盯着她一个人了。他们现在演得自然多了,看样子这出戏还能看,至少那些简单的部分是这样。

嘉莉极其激动地走下台来。“嗯,”她望着他说,“比刚才好一些吗?”“应该说好一些了。就这样继续,把它演活。你刚才要比上一场演得好太多了。现在上场去,全身心投入。你能演好的,让他们对你刮目相看。”

“刚才真的演得好一些吗?”“我说了,真的好一些。下面一场是哪一段?”“跳舞厅那一场。”“这一场你会演的更棒。”他说。“我没把握。”嘉莉回答。“怎么啦,女人!”他叫了起来。“你给我演过的你现在上场去好好表现。你会觉得有趣的,就像你在家里那样去展示。只要你能演到那个样子,我敢肯定你会引起轰动的。你现在还有什么可犹豫?上去演。”

推销员总让自己热情的状态来支配他的言语。他倒是真的觉得嘉莉这一场戏原来演得很好,所以要她在观众面前重演一遍。他的热情来自于当时的特殊气氛。

到了她快上场的时候,他已成功地给了她自信。他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曾经真的演得特别好。他和她谈着话的时候,剧中角色那种令人伤感的欲望又重新回到了她身上,轮到她上场时,她已完全就是那个人了。

“我一定能演好。”“你肯定能。现在你上去让人瞧瞧。”舞台上,范·达姆太太正在轻蔑地对劳拉进行恶语中伤。

嘉莉听着,一下子被什么触动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她的鼻子轻轻一嗤。

“那就是说,”那位扮演烈的职业演员开始说,“社会对于侮辱总要产生可怕的报复。你们听说过西伯利亚的狼群吗?狼群中只要有一只无力地倒了下去,其他的狼就会把它吃掉。虽然这个比喻不太合适——但这社会中存在着这种诸如此类的现象。劳拉因为弄虚作假极其讽刺了这个社会,而这个惯于弄虚作假的社会却痛恨这种讽刺。”

听到她戏中的名字,嘉莉吃了一惊。她渐渐体会到了这处境的悲惨,身上产生了被社会抛弃的感觉。她站在舞台侧台的边上,情绪激动。除了她心潮的澎湃之外,她几乎听不到周围的声音。

“来吧,姑娘们!”范·达姆太太庄严地说,“我们去检查一下自己的东西。等到这样一个高明的盗贼进来,那些东西还能放在那吗?”

“上。”舞台监督在她身旁说,但是她没有听见。她早已在灵感的控制下,从容不迫地走了上去,她出现在观众的面前,美丽而高傲。在这群社会的豺狼带着嘲笑离她而去时,她按剧情的要求,变成了一个楚楚可怜的人物。

“烈,烈!你快去看看她?”邦莱叫喊着。“你得跟我们走,特拉福特?”每个人的目光都盯着嘉莉,她坚定地站着,傲慢而又轻蔑。他们在跟着她转动。他们都望着她的眼睛。扮演邦莱的蒙哥太太走到她身边。“跟我回家去吧。”她说。“不,”嘉莉说,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让人震憾的气质,这是以前没有过的,“你和他呆在一起。”她甚至像控诉一般伸手指着她的情人。然后,她带着极端朴实、极端感人的悲哀说,“他受辱的日子就要过去了。”

霍森沃意识到自己在看一出极其精彩的好戏。落幕时观众的掌声,再加上意识到这是嘉莉在表演,更让他觉得完美之极。他现在觉得她美若天仙。她做出了他梦想的事。再一想到她是属于他的,他感到心中充满了喜悦。

“太棒了。”他说,突然,跳起身来,朝舞台门口奔去。当他看见嘉莉时,她还和托罗奥在一起。他对她的感情几乎要不能自制。可是这里还有托罗奥,这个人的情绪也正在飞快地恢复。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托罗奥比霍森沃更加痴迷。至少,在实质上,他的感情表现得更为热烈。

“好,好,”托罗奥说,“你演得太好了。我知道你会成功的。啊,你真是个小美人。”

嘉莉的眼睛里闪烁着成功的喜悦。她激动得心里直跳。脸上散发着光芒。

“我演得还好吗?”“还好吗?你是不是没有听到那掌声呀?”现在外面还有隐隐约约的掌声。“我觉得我完全融入这个角色了。”与此同时,霍森沃走了进来。他本能地感觉到了托罗奥的变化。他看到推销员靠在嘉莉身旁,嫉妒之火油然而升。刹那间,他懊悔自己怎么会打发他到后台去,同时,又恨他是个多余的人。他很难忘记自己,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来祝贺嘉莉。然而,这个人把持住了自己,真是了不起。他的眼睛里又重现往日那微妙的光芒。

“我想,”他望着嘉莉说,“应该到后台来祝贺你,你演得实在太棒了,托罗奥太太。真是太好了。”

嘉莉明白他的意思,回答说:“哦,谢谢你。”

“我正在告诉她,”托罗奥说,现在为她属于他而无比欣喜,“我觉得她演得非常好。”

“她的确演得好。”霍森沃说,嘉莉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胜于言语的表达。

嘉莉会意地笑了。“如果你在后面的戏里演得一样好,我们就都会认为你极具演员的天赋。”嘉莉又笑了起来。她感觉到了霍森沃特殊的处境,非常渴望能单独和他在一起,但是她没弄懂托罗奥身上的变化。霍森沃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不知如何表达,因此一直为托罗奥的在场而怨恨他。他绅士般的鞠了一躬,走了出去。托罗奥却还留在那里。霍森沃走到外面,嫉妒的火烧得更旺了。

“******,”他说,“真是一个电灯泡?”他回到包厢的时候情绪很差。想到自己尴尬的处境,他沉默不语。

下一幕开始时,托罗奥回来了。他心情特别好,很想说说悄悄话,但是霍森沃假装看戏。

剧情的变化并没有能够改变他的情绪。从这时起,嘉莉非常自然地成了人们注意的焦点。观众在得到最初那个糟透了的印象之后,认为没什么东西好看,现在却发展到了另一个极端,在并无功力的地方看出了功力。观众的情绪感染了嘉莉。她全神贯注地演着她的角色,虽然没有像第一幕结束时那样强烈地打动人心。她的角色太悲惨了,按剧情的要求,被藏在纽约一个凄凉的地方,以免遇见她以往的相识,同时她过去那让人恐惧的罪犯继母犹太又在寻找她,企图把她绑架起来去勒索赎金。

霍森沃和托罗奥两个人都用火热的目光望着她曼妙的身姿。她身上居然会表现出这样的能力——他们居然要在这样环境中看着它散发出来——在这种几乎是金碧辉煌、泛着耀眼的光芒和上等人士光辉的环境中看着它散发出来,他们觉得她更让人心动。对托罗奥来说,她已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嘉莉。他盼望着和她携手回家,告诉她这一点。他迫不及待地等待着戏结束,他们可以单独回家。而在另外一方面,霍森沃透过她的光环,看到了自己悲惨的处境。他真恨身边这个男子。天哪,他甚至都不能尽情地赞美。这一次,尽管觉得别扭,他还必须伪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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