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弗里会堂是一座很古老的三层楼建筑,一楼是几家门面和一个大厅,楼上有几个办公室,很多都闲着,因为它是一座被人遗忘的戏院。它最初是作为一个大型夏令游乐园的一个部分而建造的,因为当时它的位置很好。城市发展迅速,最后夏令游乐园的计划只好被放弃,周围也就起了一座座单层商业建筑,但是这些建筑大部分也都闲着。这座会堂本身也像芝加哥许多公共建筑一样,无人问津。有时会有人花很少的钱租它来举行小活动。原来那些各种颜色的内部装饰,是一些不知名的装修公司搞的最古老的那一套,现在看上去仍然很悦目,小舞台的各项设施还没有破烂得令人讨厌。许多布景上都打了补丁,许多道具也都被修理过,但是他们毕竟还是比许多需要它们帮忙的演出要好很多。
到了演出的时间,霍森沃为这次演出做了很多事。他在自己不少有影响的朋友中散布消息,怂恿他们去看看这次演出,结果,支部管事考司尔先生的门票卖得特别好。所有日报都经常登出一些四行字的报道,宣传着这次演出的吸引力。这些都是他通过报界一位朋友策划的,这位朋友是哈里·迈克隆先生——《时报》的重要人物。
“前天早上我在《时报》上看到了那个预告,”另一个和霍森沃交谈的麋鹿会会员说,“到底是什么活动呀?”
“只是演一出小戏。也许不怎么样,但还是应该去看看。”
“好吧,我定去的——要穿礼服吗?”演出的日子终于来到了,霍森沃的朋友们就像要参加什么盛大的活动一样集合了起来。他这个人不爱说话,却极具影响力,这一方面是由于他那尊贵至上的地位,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他是很老的麋鹿会会员,而麋鹿会在当地是广为人知的。他生性爱交际,只要有机会,他总是慷慨地和大家在一起。在许多像他这样的上层人士当中,有一句话很适合他,呼风唤雨。在今天这种场合中,他可谓是游刃有余,他只要告诉人们这次活动值得重视,就足以使他的一群朋友把它当作一次麋鹿会之夜。从他最初想要帮助嘉莉起,他就绝对能保证一批有头脸的大人物、做为捧场的观众。
那位小学生已经掌握了她的角色,自己觉得很不错;可是想到要在舞台上面对台下的人群,她又不免忐忑不安起来。她试图安慰自己,心中想到其他演员也都在为他们自己的命运而颤抖,但是她还是不能排除自己的失常会带来失败。她害怕自己会忘记台词,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在戏里的表演。有时她真有些后悔参加这件事,有时她又担心自己紧张得手脚无为,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喘着气,忘记了台词,并因此毁掉整个演出。
她向托罗奥诉说了一些自己的担忧,但他却不当回事:——“瞎想,”他说,“你决不会那样。观众算什么。他们去那里并非要把你轰下台。而且,你瞧瞧别人,他们同样紧张。”
“这我知道,”嘉莉说,“但是,我感到要是我忘了一句台词,我的心就会冲到喉咙,让我无法呼吸。”
“可你不会,”他解释说,“只管想着你的角色,就当观众不在那里。用心融入你的角色,只当旁边一个人也没有。一定能行——相信我。”
“啊,我没有信心,”嘉莉说,“我紧张死了。”在正式演出的前一天里,她思索着台词——先是参加了最后一次排演,然后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反复练着。“啊,天哪!天哪!”她说,“我知道我无法成功。”这一次排演时,霍森沃来了。他只是忍不住。幸而托罗奥不在现场。“哦,”他说,“我想最先目睹你的表演。”“哦,”嘉莉说,“我真是太紧张了。”“好了,你现在需要放松。”他温柔地说,“别为这个担心。这些人不会对你要求太高。而且,即使你真的忘了几句台词,那也不要紧。继续演下去——你会成功的。”
“但愿是这样。”嘉莉说。“你会成功的——别担心了。”至于演员,鲍勃戈先生胆怯了。这个懦弱的家伙在导演的批评下丧失了信心。蒙哥太太倒是来了,但心怀嫉妒,是为了出出气,来挑战嘉莉的演技。一个四处客串的专业演员被请来扮演烈这个角色。他虽然不太会演戏,却不像那些初次登台的人那样,会因为慌张而心神不安。尽管有人建议他,要他对自己原来的一些事保持缄默,他还是很自信地吹嘘起来,好像只要通过这些间接的证据就可以证实他是个演员。
“这太简单了,”他用以往念台词的语调对蒙哥太太说,“我在观众面前一点不紧张。知道吗,表演的最高境界是把角色的神韵表现出来。”
嘉莉很讨厌他的样子,但是她清楚自己晚上还必须得忍受他那表演出来的爱情不可,作为一个好演员,她只好无条件地容忍他的德行。
六点钟的时候,她准备出发。演戏的装备都已准备好,不用她操心。由于化妆室太少,只有十二个小小斗室供化妆之用,她和哈哥兰太太被安排在同一间化妆室里。这位太太是位寡妇,大概三十岁,在戏里扮演社交界的发言人范·达姆太太。嘉莉早起来,一直忙到一点钟,然后又回到家最后看了一遍台词,等待着演出开始。
这一次,支部安排了一辆马车。托罗奥送她到会堂门口,然后他就去了戏院旁边的几家铺子,想买几支好烟。这位小演员紧张地走进化妆室,开始她早就盼望的化妆,好把她这个平凡无奇的姑娘变成,一个社交界的美女。
我们都清楚,对于每一个对演戏的感兴趣来说,舞台大幕后的一切是个神秘的天地。这需要像霍桑这样的名字和《故事新编》这样的感悟,才能正确地叙述出弥漫在演员们房间里的那种无法言语的气氛。煤气灯的照射,令人联想到无数打开的衣箱,零乱放着的化妆用的东西——总之,一切乔装打扮的用具,都有着自己专属的气息。它们隐藏着与我们格格不入的生活,这里的门关闭着,其中的奥秘也紧紧的关在里面。我们也许能通过这些东西来发现我们自己生活里隐藏着的种种欢乐与悲哀。
嘉莉不熟悉这种气氛,但是现在这却刻在她脑海中。自从来到这个地方,许多东西都影响了她,但那些都是梦想而已。现在这种异样的气氛却要亲切得多。它一点儿也不像那些华丽冰冷的大厦,只会冷漠的挥手要她走开,让她望而生畏。这新的气氛却不一样,好像在说,“我亲爱的,进来吧。”它无所顾忌地朝她开放着。她早就在心里暗自爱幕演员这个行业——和马车、鲜花、高雅的气氛。现在梦想变成了现实,她的面前是通向所有那一切的一扇敞开的大门。她就像一个人碰巧撞进时空遂道一样,来到了这门口,然后,瞬间,她已置身于一座富丽堂皇、欢歌笑语的宫室之中。
她在后台那个斗室里紧张地化妆,听着外面的声音,看见考司尔先生不停的走动,注意到蒙哥太太和哈哥兰太太在慌里慌张地忙着做准备,看到参加演出的许多演员都在来回走动,顾虑着演出的结果,她情不自禁地想,要是我能永远生活在这种环境中,那该是多么高兴啊!如果她现在能演成功,然后就能做一名真正的演员,那该是多么美好啊!这个念头在她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就像一首老歌一样在她耳边回响着。啊!啊!那就能跟无所事事、孤独难挨的日子告别了——就能有所成就,有所改观——就能被人宠爱,就能被抬到一个满是掌声、优雅和尊荣的境地。她想到这些,思想便飞了起来——她那少的可怜的台词变得极为重要。希望她能够完美的表现出来。
外面的小休息室里却又是另一种气氛。戏院对面公寓里的人兴致勃勃地看到这小剧场里热闹非凡。这天晚上天很热,许多孩子在街上戏院。店主们站在他们灯火明亮的店铺门口,欣赏着这愉快的夜景。街车叮叮当当地穿梭驶过,因为这是西区的主道。到七点钟时,所有与演出有关的人都准备好了。到七点半,科斯特支部的会员和他们的朋友们开始陆续进来了。
如果没有霍森沃的帮助,这小小的会堂或许也会坐满人,因为支部的会员们对免费的东西还是很上心的。但是,霍森沃说过,这将是一次热闹非凡的活动。四个包厢都被预订了,诺曼·麦克尼尔·亨奥医生和他太太占了一个。这个人物非同小可,因为亨奥医生很有名气,而且很受人欢迎。拥有二十万的纺织品商C·R·沃克定了另一个包厢,一位杰出的煤炭商定了第三个,霍森沃和他的朋友们要了第四个。托罗奥也是霍森沃的朋友中的一个。现在蜂拥而入的人并不是名门望族,几乎都算不上是当地的名人。他们是某一个阶层的著名人物——是一些小组织中的名人。这些麋鹿会的绅士们彼此熟悉对方的背景。他们尊重在商界有名望有地位的人物。他们尊重的这些人,同时又属于他们支部的人,都算得上是个人物。自然,霍森沃在这些人中算是鹤立鸡群,因为他精明,显得很庄重,因为他占有一个权势凌人的地位,在社交中,能靠特殊的方式博得别人的认同。他在圈子里名声显赫,而且人们认为他有着极大的影响和殷实的财力。
今晚他是异常兴奋。他是和几个朋友直接从烈克托饭店坐马车来的。他在休息室里看见了托罗奥,后者刚刚又去买了一些雪茄回来。这几个人就坐下来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到场的人物,以及支部事务的情况。这小剧场里就这样沉浸在热情洋溢的氛围中,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人的吩咐。开始前半小时,总能见到他和一群要人在一起闲聊,这些人三五成群,他们肥胖的身躯以及华丽的装扮都显示了他们的成功。那些带了太太来的绅士们招呼他过去和他握手。座椅噼啪作响,领座员鞠着躬,他温和地望着。他明摆着是他们中的一盏明灯,他的稳健反映着那些讨好他的人的野心。他得到人们的认可,受到他们的恭维被他们当作大人物看待。看到这一切,人们可以知道这个人的地位。这个地位虽说不怎么高,但也算得上是很有威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