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嘉莉来说非常重要的这次戏剧演出将在艾弗里会堂“如期举行”,那里的设施将使这次演出比计划的要更吸引人。我们这位戏剧的初学者,在接到台词本的那天早晨就给霍森沃写了信,告诉他她将要参加演出了。“我真的要演,”她写道,生怕他会把这当成一个玩笑,“我都拿到台词本了,千真万确。”霍森沃看到这里,满意地笑了。“怎么回事。我得弄清楚。”他立刻回信,夸奖她有表演的天赋。“我确信,你会成功的。你明天早晨一定要到公园来,把全部都告诉我。”
嘉莉高兴地答应了,把她所知道的一切都说给他听。“嗬,”他说,“你真棒。我很高兴听到这件事。你一定会演好的。你这样聪明。”他倒是真的还从来没有看到这个姑娘如此高兴过。
她以前那种忧伤的神情此时荡然无存。她说话时表情异常兴奋。散发着这件事给她带来的愉悦。尽管她每时每刻都感到害怕,但内心还是高兴的。她按捺不住自己要做这件事的激动,尽管这在平常人看来是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让我想想看,”霍森沃说,“科斯特支部我好像有熟识的人。我自己就是麋鹿会会员。”
“啊,别让他知道是我告诉你的。”“那当然。”这位经理说。“如果你想去,我倒真希望你能去。但是有一点,如果他不请你,你怎么去呀?”
“我一定去,”霍森沃动情地说,“我肯定不让他知道是你告诉我的。交给我你放心。”
这位经理听了很高兴,这对这次演出来说可是非同小可,因为他在麋鹿会中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的。他心中早已计划和几个朋友定一个包厢,然后给嘉莉买束鲜花。他要把它当成一件大事,让这小姑娘露露脸。
很快,托罗奥走进了亚当斯街上的酒店,立刻被霍森沃发现了。当时是下午五点钟,酒店里挤满了社会名流——一大群大腹便便、面色红润的人物,个个穿戴整洁入时,打扮得光彩照人。拳击家约翰·L·沙利文在那干净的酒吧柜台的一端,被一群打扮得很炫目的运动员围着,正在热火朝天地交谈着。托罗奥高傲的走了过来,脚上一双褐色新皮鞋随着步伐叽叽作响,清晰可闻。
“嗨,老兄,”霍森沃说,“我正在想你呢。我还以为你又出门去了。”
托罗奥笑了。
“要是你再不来,我们可要把你除名了。”“没办法,”推销员说,“我一直没时间。”他们穿过人声鼎沸的知名人士群,向酒吧走去。这位穿戴整洁的经理被人握了三次手。“我听说你们支部最近有什么演出。”霍森沃十分随便地说。
“是啊,你听谁说?”“没有谁,”霍森沃说,“他们让我买了两张票。有什么好节目吗?”“我不太清楚,”推销员回答,“他们还让我找个女演员。”
“我不想去,”经理轻松地说,“票我当然会买。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不错。他们想靠这次演出的收入来贴补一下。”“哦,”经理说,“我希望他们能得偿所愿——再来一杯吧。”
他不想说得太多。这样,如果他和几个朋友一起去看戏,他就能说是被别人拉去的。托罗奥却不想让人误解。
“我想那姑娘应该在里面演一个角色。”他想了一下居然说。
“别骗我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嗯,他们人不够,让我给他们找个人。我推荐了嘉莉,她好像也正想去试一试。”“那好啊,”经理说,“这倒真是两全其美。她原来演过戏吗?”“从来没有。”
“哦,不过,那也没什么。”“但她非常聪明,”托罗奥说,要消除所有对嘉莉才能的否决。“她很快就记下了台词。”“真的吗?”经理很惊讶。“是的,老兄,前天晚上她让我吃了一惊——天哪,真的是。”
“那我们一定要给她点奖励,”经理说,“我来买花吧。”
托罗奥为他的热心肠而笑了。“散场后,我请你们吃点夜宵——”“我想她一定能演好的。”托罗奥说。“我要去看她演戏。她一定会演好的。给她捧捧场。”
经理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笑里既流露出热心,又隐藏着精明。
与此同时,嘉莉参加了第一次排演。排演由考司尔先生主持,协助他的是米利斯先生,这位年轻人的资格是因为过去有过一些经验,但是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经验。然而,他显得那么在行、那么全神贯注,几乎到了粗暴的境地——他忘记了一点,他在指导的这些人是不拿薪水的义务演员。
“喂,玛黛蒂小姐,”他对嘉莉说,她正站在一旁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别那么呆板。脸上要有表情。别忘了,你正为这位陌生人的打扰而心烦意乱。这样走——”他摆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在艾弗里会堂舞台上走起来。
嘉莉并没有深刻的体会这个提示,但是面对这吸引她的场面,有这么多各色各样的陌生人在场,再加上她一心只想演出的结果,便真的害怕起来了。她导演的样子走了过去,内心却总觉得什么东西没有表现出来。
“喂,蒙哥太太,”导演对那位扮演邦莱的少妇说,“鲍勃戈先生——你们按要求站好。好了,说台词?”
“你说明白点。”鲍勃戈先生有气无力地说。他扮演劳拉的情人烈,这位社交圈中的人物一听说劳拉是个流浪儿,出身低微,便迟疑着不想和她结婚。
“不是这样——台词本上怎么说的?”“你解释清楚,”鲍勃戈先生又说了一遍,眼睛紧盯着他的台词本。“对,可台词本上还说,”导演指出,“你要表现出非常意外的样子。再重复一遍,看看你能不能装出那种样子来。”
“说明白一点!”鲍勃戈先生严肃地说。“不,不,这样不行。要这样说——你说明白一点!”
“你说明白一点!”鲍勃戈先生说,学得稍微有点那个意思了。
“这样好一点。继续。”“有一天晚上,”蒙哥太太接着说,下面是她的台词,“爸爸和妈妈要去听歌剧。他们走在百老汇大街上的时候,像往常一样有一群孩子围上来讨钱——”
“停,”导演说着跑了过来,伸出一只胳膊,“说的时候别太平淡了。”
蒙哥太太惊恐地望着他,她的眼睛里闪出异样的光来。
“请记住,蒙哥太太,”他补充说,迎着她的目光,但是态度不那么严厉了,“你在详细地讲一个悲惨的故事,一件使你伤心的事。这就需要控制好感情,要这样:‘像往常业样有一群孩子围上来讨钱。’”
“知道了。”蒙哥太太说。“继续。”
“妈妈把手放进口袋里去掏钱,她的手指碰到了一只冰冷、颤抖的手,这只手正要掏出她的钱包。”
“不错。”导演插嘴说,意味深长地点着头。“是扒手!哟。”鲍勃戈先生大声叫着念着台词。“不,不,鲍勃戈先生,”导演走过来说,“不是这样。‘是扒手,——哟’——要这样。明白了吗?”“你不觉得,”嘉莉注意到,这些演员是连台词都不熟,更别说掌握具体的表情了。因此,她觉得要是大家练习一下台词,心里有点数,可能要好一些,便轻声说,“要是我们练习一遍台词,看看大家是不是记熟了,这样会更好一些?说不定我们能找出一些问题。”
“这个建议不错,玛黛蒂小姐。”考司尔先生说,他坐在舞台上,镇定从容地看着,偶尔提出一些建议,但导演却不采纳。
“好吧,”导演说,多少有点呆板,“这样做也好。”然后又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说:“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全部过一遍,尽量把感情表现出来。”
“好的。”考司尔先生说。“这只手,”蒙哥太太接着念下去,边念边抬头看着鲍勃戈先生,低头看看自己的台词本,“我母亲用力捏住,只听得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叫起痛来。母亲低下头,发现旁边站着一个衣着褴褛的小女孩。”
“不错。”导演说,他现在已经完全闲下来了。“小偷!”鲍勃戈先生叫道。“大点声。”导演插嘴说,觉得自己已经看不下去了。“小偷!”鲍勃戈先生大叫了一声。“是的,一个不到六岁的小偷,一张小脸像天使一样纯洁。‘住手!’我母亲说。‘你在干什么?想偷钱,’那孩子说。‘偷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事?’我父亲说。‘不,’那女孩说,‘但是挨饿更可怕。谁教你偷的?’”我母亲问。
“‘是她!’孩子说着指向对面门洞里的一个脏兮兮的女人,那个女人突然顺街跑了。‘那是老犹太,’女孩子说。”
蒙哥太太这一段念得太没有感情,导演感到很失望。他心神不定地走了一会儿,然后向考司尔先生走了过去。
“你觉得他们的表现怎么样?”他问。“哦,我想他们需要指导。”后者比较乐观的说。“不好说,”导演说,“我觉得那个叫鲍勃戈的家伙演情人很差劲。”“那没有别人了,”考司尔先生说,眼睛往上一翻,“哈里森临时的主意。我们没有人选?”导演说,“恐怕他永远演不好。”与此同时,鲍勃戈叫起来了,“邦莱,你在干什么。”“你看看,”导演用一只手掩住嘴巴轻声说,“我的天啊!对于这样反应迟钝的人,你能有什么办法?”“尽力而为吧。”考司尔先生安慰他说。他们只好继续念下去,一直念到嘉莉扮演的劳拉要走进来向烈说明。烈听邦莱讲完了劳拉的背景之后,给她写了一封信,要和她彻底分开,但是这封信他却没有寄出。鲍勃戈正在念完烈的台词:“我要在她回来之前离开。她回来了——来不及!”他正把信往口袋里塞,嘉莉这时用温柔的声音说:
“烈。”“小姐——考特兰小姐。”鲍勃戈语无伦次地低声说。
嘉莉看了看他,全然忘记了周围的人。她开始感觉到了这个人物,嘴上挂着毫不在意的笑容,按台词本所写转身走到一扇窗前,仿佛没看见他一般。她表现得极为温婉可人。
“那个女人是谁?”导演说,盯着嘉莉和鲍勃戈的那一场表演。
“玛黛蒂小姐。”考司尔说。“我知道她的名字,”导演说,“可不知她是干什么的?”
“我也不清楚,”考司尔说,“她是我们一个会员的朋友。”
“哦,她表演的欲望太强烈了。”“长得也很有气质,你认为呢?”考司尔说。导演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在第二幕里,她表演的是在跳舞厅里面对所有那些蔑视她的人,她演得更好,赢得了导演的赞赏。导演被她的魅力吸引了,就主动找她搭话。
“你演过戏剧吗?”他谄媚地问。“没有。”嘉莉说。“你演得非常好,我还以为你受过这方面的培训呢。”嘉莉只是朝他一笑。他走开去听鲍勃戈念台词,后者正在漫不经心地念几句充满热情的台词。
蒙哥太太看到了这一幕,黑眼睛含着嫉妒,朝嘉莉狠狠地瞪了一眼。
“她肯定不是个职业演员。”她自我安慰地想,也因此而看不起她。
一天的排演结束了,嘉莉觉得自己表现得非常好,便带着满足的心情回到家里。她盼望着能有机会把导演的赞许告诉霍森沃。她想让他知道她的表现多好。她还要把这个喜讯告诉托罗奥。她甚至等不及他来问她,但是她又不好意思主动谈起这话题。
但是,推销员今晚在琢磨别的事,她的小小经历并没有放在他心上。第二天早晨托罗奥又主动问她,可是她已经不想对他说了。
她收到了经理一封精美的来信,说当她接到这封信时,他正在公园等她。她看见他时,他像清晨的太阳一样赶来了她心中的忧郁。
“哦,亲爱的,”他问,“你练习得怎么样?”“不错。”她说,由于托罗奥的原因还感到有些失落。“不,告诉我你练习的情况。是不是很有趣?”嘉莉讲起了排演时的状况,讲着讲着,情绪不再低落。
“嗬,还真有意思,”霍森沃说,“我真高兴。我一定要到那里去看看你。下次排演是什么时候?”
“星期二,”嘉莉说,“但是他们不允许人去看。”
“我应该能进去。”霍森沃若有所思地说。他的热心使她心情好了过来,而且心情愉快,不过她还是让他保证不去那里。“现在,你要好好表现,让我高兴,”他鼓励她说,“记住,我要你成功。我们想让这次演出取得成功。就得靠你了。”
“我会努力的。”嘉莉说,浑身充满了激情。“你真是太棒了,”霍森沃亲昵地说,“记住,”他用一根手指朝她轻轻地点了点,“加油。”“我会的。”她坚定的,回头朝他望着。那天早晨,整个大地铺满了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