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逗留在芝加哥的时候,托罗奥稍微注意了一下他参加的那个秘密社团,出席了恰好在这个时候举行的每月一次的例会,还参加了本地支部的一些活动。他这一次会参加,是因为他在明尼阿波利斯听到了一次涉及到社团支部身份的价值和代表高级会员资格的内部徽章的巨大影响的对话。
“我告诉你,”他记得说话的人对他的朋友秘密地说,“这可是件大事。你瞧瞧人家哈曾施塔勃。他并不那么机灵。当然,他代表的是一家大商行,光靠这点远远不够。我告诉你,他靠的是他在会社里的地位。他在共济会地位很高,这一点起了很大作用。他有一枚内部徽章,代表了他的身份。”
托罗奥当场决定,以后对这种事更要多关心一些。于是,等他回到芝加哥,他就到他那个会社的当地支部所在地去走走。
“我说,托罗奥,”哈里·考司尔先生说,他在麋鹿会这个支部里身居要职,“你一定能帮我们解决一个难题。”
当时刚散了会,大家正活跃地交谈和寒暄。托罗奥在人群中走来走去,和他们聊着天,开着玩笑。
“你们在忙什么?”他和气地问,朝他会中的老大哥笑脸相迎。
“我们正准备在这个月的十六号举行一场演出,不知你能否找个什么姑娘,能演个角色——一个很容易演的角色。”
“没问题,”托罗奥说,“是怎么一回事?”他没有费心去想想自己在这方面并不认识什么姑娘他可以请来演戏的。但是,他天生的好心肠让他一口答应了下来。“嗯,我来告诉你我们要干些什么,”考司尔先生接着说,“我们想为支部买一套新家具。但是目前没有足够的钱,我们便想搞点娱乐活动来筹款。”“对,”托罗奥插嘴说,“这个主意不错。”
“这儿有几个小伙子很有才。有一个哈里·伯贝克——善于扮反面角色。麦克·刘易士戏剧性很强的角色演得也不错。你听过他朗诵《越过山丘》吗?”
“没有。”“那么我告诉你,他朗诵得好极了。”
“你让我找个女人来串个角色,是吗?”托罗奥问,急于想转换一个话题,“你们打算演什么戏?”
“《煤气灯下》。”考司尔先生说,他指的是奥古斯丁·戴利写的那个有名的戏,这出戏已从轰动一时的盛大演出降格为业余剧团的保留节目,许多困难的部分都被删掉了,剧中角色也被减少到了最小限度。
托罗奥过去曾经看过这出戏。“是啊,”他说。
“我们想会成功的,”考司尔先生回答,“你别忘了,”他下结论说,因为托罗奥已显出了坐立不安的神情,“给我们找位小姐来演邦莱这个角色。”
“放心吧,我会物色的。”他走开了,考司尔先生说完,他就把这件事丢到脑后了。他甚至都没有想到要问一下演戏的时间和地点。但是,考司尔先生却认为这是件大事,所以,在托罗奥回家过夜之前,考司尔先生又把他强留下来说话。
“我得告诉你,”他说,“演出是十六号在西麦迪逊街上的艾弗里会堂。一定要记得,好吗?”
“我一定会记得。”“如果可能的话,找一个懂得演戏的女人。”托罗奥离开舞台时,这位兴致极高的管事叫着说。“好的,哈里。我会照办的。”他就这么离开了,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这次谈话,一点也没放在心上。这位优秀的管事对这件事很彻底、很负责。他为秘密支部的小荣誉而喜悦,也为能完成像目前这种工作而骄傲,他的思想就这么宽。他这种人不会只提出要求,然后就坐下来担心。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主动地、连续不断地发出一系列的通知、要求、紧急召唤等等,直到得到确切消息,说一切都已安排好。对于现在这种任何,他倒是一个费心费力的差官,因为他不仅从各个大人物那里得到了要助一臂之力的承诺,而且也清楚自己亲自过问这些事情可以使他们对他刮目相看。
“考司尔很聪明,”一个这样的娱乐活动结束时,人们常常这样说,“他总是让别人做很多工作。”
过了一两天,托罗奥收到一封信,通知他首次排练安排在星期五晚上,并请他把那位小姐的地址转告他们,这样可以把她的台词送给她,这时,他才想起自己承诺的事。
“天哪,我哪里认识什么人?”推销员搔着自己发红的耳朵在心里想,“我一个也不认识会演戏能串个角的人。”
他筛了一遍他认识的一些女人的名字,最后确定了一个人,选她是由于她住在西区,找起来很方便,然后打算晚上出门时顺路去找她。但是,当他坐上街车朝西去的时候,他又彻底忘了这件事,直到看到《新闻晚报》上的一则消息才想起自己该干没干的事。这条三行字的通告登在《秘密社团通告》栏中,说麋鹿会科斯特支部将于十六日(星期五)在艾弗里会堂举行戏剧演出,上演《煤气灯下》。
“上帝!”托罗奥嚷道,“我忘了这件事了。”
“怎么了?”嘉莉问。他们坐在一间正在可用作厨房的屋子的小桌旁,嘉莉有时就在这儿摆上饭菜。今晚她忽然心血来潮,准备了一桌子可口的饭菜。
“啊,是我们支部演戏的事。他们准备演一出戏,让我给他们推荐一个小姐来串个角色。”
“他们想演哪出戏?”“《煤气灯下》。”“什么时候演出?”“十六号。”
“那你怎么不给他们找啊?”嘉莉问。“我不认识什么人嘛。”他回答。突然,他抬起头来。“嗨,”他说,“你高兴露一下脸吗?”“我?”嘉莉说,“可我不会演戏。”“你怎么知道不会呢?”托罗奥沉思地问。“因为,”嘉莉回答,“我从来没有演过。”尽管这样,她还是对于他这个提议而感到高兴。她兴奋得眼睛发亮了,因为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能赢得她兴趣的话,那就是舞台艺术。
托罗奥按照自己的天性,抓住了这个主意,作为交待的好办法。
“那有什么关系。你能演好的。”
“不,我不行。”嘉莉无力地说,非常喜欢这个建议,心里却又害怕。
“你能的。你为什么不会演呢?他们需要一个人演,而且你会觉得很好玩的。”
“哦,不,不行。”嘉莉严肃地说。“你会喜欢的,我知道你会喜欢的。我曾经看你在这儿跳舞,学表演,所以我才想到请你去演。再说,你又很聪明。”
“不,我并不聪明。”嘉莉含羞地说。“现在我告诉你怎么做。你可以到那里看看。你会觉得很好玩的。其他演戏的人也不见得怎么高明。他们没有什么经验。他们懂得些什么舞台经验呢?”
想到他们的无知,他蹙起了眉头。“把咖啡端给我。”他接着说。“我不相信我能演戏,察朗,”嘉莉撒娇似的说,“你也认为我不行,是吗?”“你当然能演,肯定非常出色。我敢打赌,你会叫台下轰动的。你现在要演了,我知道你要演的。我回家时就知道了。这就是我要请你的缘故。”
“你说,是哪一出戏?”“《煤气灯下》。”“他们想要我演什么?”
“嗯,一个主要角色吧——我倒不清楚。”
“这个戏是讲什么的?”“嗯,”托罗奥说,他对这些事并不是很清楚,“讲的是一个姑娘被一对流氓夫妻——住在贫民窟里的一男一女——拐去。她有些钱财之类的东西,他们想夺走。我现在搞不清具体情节了。”
“你不知道我要演谁吗?”“是的,说老实话,我不知道。”他思忖了一下,“噢,我知道了。邦莱,就是这个角色——你要演邦莱。”“你忘记那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了?”
“没有办法,嘉德,我记不起来,”他回答,“我应该记得的,我过去常看这出戏。戏里有个姑娘,幼年时被拐了,或者被人从街上抱走了,我刚才告诉你的那两个老罪犯追踪的就是她。”他停了下来,吃了一口小块馅饼。“她差一点要溺死——不,不是这样的。我告诉你怎么办吧,”他最后绝望地说,“我拿书给你看吧。我现在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了。”
“哦,我不知道,”他讲完后嘉莉说,她想在舞台上出风头的兴趣和欲望正与胆怯挣扎,争取主导地位,“要是你认为我能演,我可以去试试。”
“你当然能演,”托罗奥说,他努力鼓动嘉莉,自己也产生了兴趣,“你以为我会回家来,让你干一件你做不成功的事情吗?你能演得很好。这对你是有利的。”
“什么时候要我去?”她想了想问。
“第一次排演安排在星期五晚上。我今晚就给你台词。”
“就这么办,”嘉莉不再坚持,“我去演,但要是演得不好了,那得怪你。”
“你不会演不好的,”托罗奥鼓舞她说,“只当你在家里一样就行了。要自然些,你会演好的。我常常想,你可以当一个优秀的演员。”
“你……真这么认为吗?”嘉莉问。“是的。”推销员说。当天晚上当他走出门口,他没有想到已在撇在他家里的小姑娘的胸中留下了什么样的秘密火焰。嘉莉生来有一种富有同情心、给人以印象的天性,这种天性发展到最高的程度,便是戏剧最杰出的特征。她性格木讷,总是别人说什么她做什么。她具有极高的模仿天赋。根本不用训练,她就能把某一个戏剧场面中不同人物的表情模仿下来。她喜欢模仿落难女主角的口气,背诵她最喜欢的一些悲伤的台词。近来,在看过几出情节曲折的戏后,戏里纯洁的少女们那种天真的神态深深打动了她,使她自然而然地进行模仿;她还经常躲在自己的卧室里,痴迷地学着身体上的小动作、小表情。有几次,托罗奥看到她在照镜子,便认为她在孤芳自赏,其实她不过是在模仿从别人的表情。听到他轻微的责难,她错把这看作虚荣,像做错了事一样,接着他的责备,但事实上,这只是一个艺术天性最初的表现,只是在试着把某些让她感兴趣的形态情不自禁地模仿出来。要知道,这些动作,这些表现,正是戏剧艺术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