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罗奥这个人对一切事情都只有三分钟的热度。他只有一个偶象——十全十美的女人。他看到很多漂亮少女都是这个偶像的化身。当他出门做生意时,他会把嘉莉忘得一干二净。只有当他的偶像都已离去,或者当他踏上回芝加哥的路途时,他才会记起她。这时,她的美貌和她居住的安乐窝就会很诱人地浮现在他的面前,于是他就很愿意回家。他会带着满腔的热情出现在嘉莉的面前——一旦离开她,他就如一个毫无牵挂的花花公子一样轻易地忘掉她。
嘉莉的个性有些地方像他,正因为如此,他们之间不可能存在强烈的感情。他们同样的气质阻碍了这种感情,并且,因为嘉莉无法控制的因素,结婚的主要动机自然也就不会顺利地有所成功、有所结果,她现在用一种新的眼光来看待她的伴侣。他善良,和蔼,讨人喜欢,但不是那种能赢得并长期保持住她爱情的男人。她感觉到在某些方面他算不上是个真正的男人,尽管她还无法用任何连贯、符合逻辑的思绪去表达这一点。
托罗奥却相反,他潇洒地过着日子,照旧地干着他那令人满意的工作,从来没有考虑过他伴侣的处境。他无节制地向别的女人调情,对她们评头论足。他在这个问题上从未感到过良心不安——他也从未认真对待这个问题。女人生来就是为了男人——这就够了。一只卖弄风骚的媚眼向他一瞥,就能给他的胡作非为提供充足的理由。
但是,霍森沃却不这般轻浮,因此,他也更微妙。事实上,他的言谈举止决不像托罗奥那么随便,其中的原因完全是考虑到他的地位。如果真的要做出决定,付诸于行动,他比托罗奥要更恶劣。
霍森沃迷恋上了嘉莉。他毫不掩饰这一事实。他也丝毫不为托罗奥的抢先一步或独特的个性感到不安。他只是伸开思绪的柔丝,希望它能像蛛丝一样,在某个地方扎下根来。他不知道,也无法想像出,那结果将会怎样。
几天之后,托罗奥到奥马哈出了一趟短差,回来时在芝加哥碰到一位相识的衣着华丽的女士。他本打算尽快赶回奥格登公寓,让嘉莉惊喜一下,但他这时聊到了兴致上,很快就改变了最初的打算。
“我们去吃晚饭吧。”他说,压根没有想到万一遇上什么人可能会引起的麻烦。
“好啊!”他的伴侣说。他们进了一家比较高雅的餐馆,想随便聊聊。等到酒足饭饱时,已经是七点半了。
托罗奥刚刚讲完一段轶事,满面笑容,突然看到了霍森沃的目光。霍森沃恰好和几位朋友一起进来,当他看到托罗奥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时,他便得出了一个结论。
“啊,这个混蛋,”他想;接着又带着一丝打抱不平的同情想,“真是太亏待那小姑娘了。”
托罗奥看到霍森沃的目光时毫不惭愧。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对不住人的地方,但他看到霍森沃装出没有看到这小场面的样子。这时,霍森沃的表情中有些东西让他清醒过来,他想起了嘉莉,想起了他们上一次的见面。天哪,他得向霍森沃解释一下。他第一次感到心中不安。这道德上的复杂问题他无法解释清楚。霍森沃会嘲笑他感情不专。他会和霍森沃一起大笑。尽管嘉莉不可能听到,尽管餐桌旁的这位伴侣永远不会知道,他还是感到情况糟透了。他说话没了兴致,匆匆吃罢饭便把他的伴侣送上了街车。他就回家去了。“这些后来的艳遇他都没有跟我说过,”霍森沃在心中想,“他觉得我认为他对那姑娘体贴入微。”“他不应该认为我又在寻花问柳,因为我请他到过我家。”托罗奥想。“我看见你了。”托罗奥下一次走进亮堂堂的酒店时,霍森沃平和地说。托罗奥只要走进那酒店就不想离去。霍森沃用手指指点点,就仿佛父母亲对待孩子一样。
“那是我出火车站时碰上的一个老熟人,”托罗奥解释说,“她从前可是个大美人。”“现在仍风韵未减,呃!”霍森沃调戏地回答。“哦,不,”托罗奥说,“这次只是无法脱身。”“这次回来住多久?”霍森沃问。“只呆几天。”
“你把那姑娘带来咱们一块吃顿饭,”他说,“我怕你把她一直关在那里。我去订一个包厢看乔·杰斐逊表演。”
“我哪有关她,”推销员回答,“我保准来。”这让霍森沃很是高兴。他不认为托罗奥对嘉莉有任何感情可言。他嫉妒他,看着这位他那么喜欢的衣冠楚楚、兴致勃勃的推销员,他的眼睛里透露着情敌寒冷的目光。他开始从才智和风度的角度来衡量托罗奥。无可争议的是,无论他认为托罗奥是一个什么样的好人,他多少有点瞧不起他在爱情方面的表现。他完全可以蒙骗住他。是的,假如他让嘉莉看到星期四那样的小事件,一切就会得心应手。他依然谈笑风生,心中却在盘算着这些,托罗奥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站在那里,高兴着接受了邀请,而他的朋友正用鹰一样的眼睛审视着他。
这出十分复杂的喜剧的中心人物,此时并没有想着这两个人。她正忙着调整她的思想和感情来适应更新的环境,还没有因任何一方感到烦恼和痛苦的危险。
那天晚上,托罗奥看见她在镜子前穿衣服。
“嘉莉,”他拉住她说,“我觉得你开始爱出风头了。”“没有。”她笑着辩道。“哦,你很漂亮,”他继续说,伸出手去搂住她,“穿上那件海军蓝的衣服。我带你去看戏。”“哦,但我已经答应了亨奥太太,今晚要和她去看展览。”她抱歉地回答。“是吗,”他说。
“嗯,我也不知道。”嘉莉回答,心中犹豫着,但并没有因他的缘故而毁约的意思。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女仆送来一封信。“他说等着回信。”她解释说。“是霍森沃寄来的。”托罗奥说,拆信时认出了笔迹。“请你们俩今晚跟我一起去看乔·杰斐逊的演出。”
信中写道,“我们那天说好的,该我请你们。其它应酬一概不接。”
“那么,你说这咋办呢?”托罗奥天真地问,嘉莉心中只想答应去。
“你看着办吧,察朗。”她含蓄地说。“如果你能取消和楼上的约会,我想我们还是去的好。”托罗奥说。“哦,好吧。”嘉莉毫不考虑地回答。
托罗奥拿信笺,嘉莉开始换衣服。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个邀请让她那么感兴趣。
“我用不用把头发梳成昨天那样?”她手上搭着几件衣服走出来问。
“哦,用。”他愉快地回答。看到他什么也没有察觉,她舒了口气。她并不认为自己想去是因为霍森沃对她有什么吸引力。似乎霍森沃、托罗奥和她三个人加在一起,比任何其他的事都更有趣。她精心地打扮了一番,然后上楼道了声歉,他们就出发了。
“我说,”他们走进戏院大厅时,霍森沃说,“我们今晚十分引人注目。”
嘉莉看到他赞许的目光,心花怒放。“我们走吧。”他说着带他们穿过休息室进入戏院。“你看过杰斐逊的表演吗?”他在包厢里向嘉莉倾过身去问。
“从来没有。”她答道。“他有趣极了,有趣极了。”他说下去。他打发托罗奥去拿份节目单,然后向嘉莉详细地讲起他听到的有关杰斐逊的事。嘉莉高兴极了。他们的目光有几次无意中相遇,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股她从未体验过的感情。她当时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因为下一次的目光或手势中,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只有万分亲切的殷勤,掺杂着无动于衷的神情。
托罗奥也加进来谈话,但相比之下他显得很乏味。
霍森沃对他们俩都应酬着,嘉莉这时本能地感觉到,他更强,更高雅,又那么容易接近。等到第三幕结束时,她已断定,托罗奥除了拥有一颗善良的心外,在其他方面有很多缺点。
“我过得很愉快。”戏演完他们往外走时,嘉莉说。“是啊,确实是。”托罗奥说。他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一场战斗也已经结束,他的防御已经削弱。他就像中国的皇帝,只顾坐在那里自我炫耀,却不知自己最好的省份正落入他人之手。“你们让我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霍森沃说,“晚安。”
他握着嘉莉的纤手,某种可以感觉到的热流从一个传给了另一个。
“我很累。”嘉莉说,身子在车上向后一靠,托罗奥刚要说什么。
“那好,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抽枝烟。”他说着站起身来,便愚蠢地走到车子前面的平台上,让那猎物任由谁去捕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