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很累了,闭上眼睛沉睡着了。主人夫妇在微弱的烛光下望着这可怜的母亲,非常难过。像她那样正直善良的人,为了救济自己的家庭离开故土,千里迢迢来做工,十分少见,可怜现在要客死他乡。
第二天,默尔考背了行李,猫着腰,跛着脚走到了杜克曼市。这座城市在阿根廷的新开发城市中算是繁荣了。默尔考看这城市就和可特淮、洛赛留、布宜诺斯艾利斯一样,到处都是笔直宽广的街道,白色低矮的房屋,奇异高大的植物,芳香的空气,鲜艳的阳光,清澈的天空,总之和意大利不一样。来到街上,那种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经历过的事情好像要重演。经过一户人家门口向里面张望,想着有可能看见母亲。见到女人,也总要多看一会儿,总认为就是母亲。想找人打听,可是没有勇气大着胆子出声。站在门口的人们都奇怪地看着这衣服褴褛满身尘垢的孩子。孩子想找一个亲切的人提问。正好走到一家旅店前,招牌上写有意大利人的姓氏。里面坐着个戴眼镜的男人和两个女人。默尔考慢慢地走近门口,鼓足勇气问:
“美贵耐治先生的家在哪里?”“是那个技师美贵耐治先生吗?”旅店主人问。“是的。”默尔考回答,声音很小。“美贵耐治技师不住在杜克曼啊。”主人答。话音刚落,孩子发出一声凄惨的呼号。主人,两个女人,以及附近的人们,都跑了过来。“出什么事了?怎么了?”主人把拉默尔考拉进店里让他坐下,“不要太失望,美贵耐治先生家虽不住在这里,但离这里也不远,花上五六个小时就能到。”
“在哪里?在哪里?”默尔考又活过来了急问。主人继续说:“从这里沿着河走十五英里,有叫做赛拉地罗的地方。那里有个很大的糖厂,还有几家住宅。美贵耐治先生就住在那个地方。那地方好找,走上五六个钟头工夫就能到了。”
有一个青年走过来说:“我一月前还去过他家:”默尔考瞪大眼睛,惶恐地问:
“你见过美贵耐治先生家里的女仆吗?她是意大利人?”
“她是那******人吗?哦!见过的。”默尔考此时悲喜交加,激动不已,马上问:“怎么走?快,帮我指路!我就出发!”大家一起说:“要走一天哪,你累成这样?一定要休息一下,明天再去吧?”“不行!不行!请给我指路!我不能再等了!就是倒在路上也没事,马上就去!”人们见默尔考这样有决心,也就不再劝他了:“上帝保佑你!路上一定要小心!但愿你平安!意大利的孩子啊!”他们为他祈祷,一个人陪他到街上,给他指明方向,告诉他注意的事,目送他远去。几分钟过后,他已经背着行李,瘸着腿走进树林中,向远方一步一步地走去。
这天晚上,病人病危了,由于太痛苦了,只能痛哭哀号,时时陷入昏迷。看护的女人们守在床前一刻也不敢离开。病人时而惊恐,主妇经常过来看她。大家都很着急:她现在就算同意接受手术,医生也要明天才能到,怕是来不及了。她稍好些的时候,就非常郁闷,这就不是肉体上的苦痛,而是她牵挂在远方的亲人而发的苦恼。这郁闷使她骨瘦如柴,面貌扭曲。她拉着头发撕心裂肺的叫着:
“啊!太可怜了!客死他乡!再也见不到孩子!可怜的孩子。他们以后没有母亲了!唉呀!默尔考还小哩!才这么大,他真是好孩子!主人!我上船的时候,他抱住我的脖子不肯放,放声大哭!想来他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母亲了,所以哭成那样!啊!可怜!我那时心都要碎了!如果死在在那个时候,在离开他们时死了,或者是种幸福。我总是那样地抚抱他,他从未离开我;如果我死了,他会怎样呢!没有了母亲,家里又穷,他只能流落当乞丐了!向人家要饭吃!我的默尔考!啊!我那永远的上帝!不,我不想死!医生!快找医生来!快给我做手术!把我身体割开!把我整疯吧!只要医生留条命!我想病好!想活命!想回国去!明天就走!医生!救我!救救我吧!”
照顾她的女人们握着病人的手安慰她,让她恢复平静,为她祈祷,让她早升天堂。病人听见这话又难过起来,扯着头发哭了,最后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啊!我的家乡!我的家!那个海!啊!我的默尔考现在哪里啊!我那可怜的默尔考啊!”半夜时分,她那可怜的默尔考已经沿着河走了很久,早已精疲力尽,仍然坚持在大树林中蹒跚着。到处是参天树,在半空中繁生着枝叶,仰望月光闪烁像银盘。向暗沉沉的树丛里看去,好像有几千支树相到交错,有笔直的、有的歪、还有的斜着,形态各异,有的折倒在地上,上面还长着繁茂的枝叶。有的树梢尖尖地像一个个枪尖。千姿万态,真是植物界中最奇特的壮观。
默尔考有些昏昏欲睡,但心中总想着母亲。他累极了,脚上流着血,一个人在广大的森林中艰难前行,有时见到零落的小屋,那屋在大树下好像蚂蚁,有时又见有野牛躺在路旁。他觉得好像旅途有伴了。看着大森林,心里想着母亲就在附近了,就感到有无穷的力量和勇气。回忆之前所经过的大海,所受过的种种磨难,以及自己应对这些苦难的决心,信心高涨,热血沸腾。神奇的是:以前母亲的面容在脑海中总是朦胧不清,此时变得异常清晰;他从没明白地看见母亲的脸,现在看得明明白白,好像向他微笑,连眼神、嘴动的样子,还有全身的体态,都栩栩如生。他打起精神,加快脚步,胸中充满了希望,热泪滚滚而下,好像在幽静的路上走着,还能和母亲谈话。他想着和母亲见面要说什么。
“终于找到你了!母亲,我们再不分开了。我们一起回家。无论遇到什么事,永远不再和母亲分离了。”
早晨八点多钟,医生带着护士来了,站在病人床前,最后一次劝她做手术。美贵耐治夫妻也不停地劝着。可是仍然没用。她觉得自己快不行了,早已失去生活下去的信心。她说做手术必死无疑,无非更加苦痛罢了。医生见她如此糊涂,仍劝她说:
“手术是可靠的,只要稍微忍耐就安全了。如果不做手术,治愈是不可能了。”然而她还是不听,她细声说:
“不,我已准备死了,不想再受苦了。请让我安静地死吧。”
医生也失望了,谁也不再开口。她脸向着主妇,用细弱的声音嘱托后事:
“夫人,请将这些钱和我的行李交给领事馆托运回国去。如果一家平安地活着就太好了。在我死以前,也就希望他们平安。帮我写封信给他们,说我一直想念着他们,为了孩子作出了努力……说我很难过不能再见到他们……说我虽然很痛,却勇敢地自己坚持,为孩子们祈祷过才死……请帮我把默尔考托付给丈夫和大儿子……说我死前,最不放心的就是默尔考……”话还没说完,突然泪水流下来,拍手哭泣:
“啊!我的默尔考!我的默尔考!我的宝贝!我的孩子!……”
等她含着泪四下一看,主妇已经离开了。有人进来把主妇悄悄地叫出去的。她到处找主人也看不见;只有两个护士在床前。隔壁传来急乱的步声和嘈杂的说话声,病人看着着房门,不知发生什么事情。过了一会儿,医生进来了,脸色奇怪,后面跟着的主人夫妇,脸上也是怪怪的。大家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窃窃私语。她好像听见医生对主妇说:“你来说吧!”可是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主妇支吾着说:“约瑟华!这是一个好消息但是请不要吃惊!”
她急切地看着主妇。主妇小心地继续说:“是你盼望的事呢。”病人眼睁大了。主妇又说:
“来吧,让你看一个人,一个你最牵挂的人。”病人拼命地抬起头来,眼光炯炯地望着主妇,又向门口看去。
主妇补充说:“谁也没想到他会找到这里。”
“谁啊?”病人惊惶地问。呼吸也急促起来。忽然发出一声大叫,跳起来坐在床上,两手抱住了头,好像见了不可能的东西。
这时,衣服褴褛满身尘土的默尔考来到了门口,医生拉着他的手,带他过来。
病人发出三声尖叫:“上帝!上帝!我的上帝!”
默尔考飞奔过来。病人张开枯瘦的双臂,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默尔考搂在胸前。猛烈的狂笑,无泪地低泣。终于一口气没接上来,倒在枕头上。
她马上清醒过来了,欣喜若狂,不停在儿子头上接吻,叫着说: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真的是你吗?啊,长大了不少!谁和你来的?一个人吗?没出事吗?啊!你真是默尔考?但愿我不是做梦!啊!上帝!你快点说话我听听!”
说着,她好像想起什么:“咿哟!慢点说,光等一等!”她向医生说:
“快!快快!医生!快做手术!我想病好。我同意做手术,马上就做。帮我把默尔考领到别处去,不要让他看见。——默尔考,没什么事。以后再讲给你听。来,再亲一下。先离开这里,——医生!请快。”
默尔考被领了出来,主人夫妇和别的女人们也急忙离开。屋内只留医生和护士二人,门立刻关了。
美贵耐治先生想要拉默尔考到远一点的屋子去,可是拉不动,默尔考长了根似的坐在那里不动。
“出了什么事?母亲怎么了?要干什么事?”他问。美贵耐治先生想把他带远一点,静静地和他说:“别着急,我告诉你。你母亲病了,要做手术,到那边去吧,我仔细说给你听。”
“不!”默尔考不走,“我就留在这里,请您在这里告诉我。”
技师只好走过去静静地和他说明经过。他一听,不禁心惊胆战。
突然,一声尖叫声震动全宅。默尔考也应声站起来:“母亲不行了!”
医生走出来说:“你母亲没事了!”
默尔考望着医生,跪倒在地,哭着说:“谢谢你!医生!”
医生把他拉起来说:“起来!孩子,你是勇士,是你救活了你的母亲!”
夏
二十四日
******少年默尔考的故事抄完了,这学年只剩六月份的一次每月例话,两次考试了,还要上二十六天课,共有六个星期四和五个星期天。学年即将结束,轻风又悄悄地吹来,花园里长满了叶和花,在体操器械上覆盖了凉荫。学生都穿上夏天的衣服,放学的时候,觉得他们好像都已和从前不一样,这是很有意思的事。飘逸的长发已剪得短短的,长长的脖子完全露出。各式各样的麦秆帽子,背后垂着长长的丝带;各种颜色的衬衣和领结上都挂着红红绿绿的饰物,有的是领章,有的在袖口,有的是流苏。这些漂亮的装饰,都是做母亲的为他儿子缝上的,就是家境不好的母亲,也要把自己的小孩打扮得体面一些。其中,也有些不戴帽子到学校里来的,好像从家里逃出来的,也有穿白制服的。在代尔卡谛先生那些学生里面,有个人一身红色,活像一只煮熟的蟹,也有很多穿水兵服的。
最有趣的是“小石匠”,他戴着一顶很大的麦秆帽,远远看去就好像在半截蜡烛上盖了一个笠罩。他在这下面露出兔脸,真是可爱。柯莱笛也已经把那猫皮帽变成了鼠色绸制的旅行帽,霍迪尼穿着有许多装饰的一件苏格兰服,克洛西袒着胸,波赖柯希则穿着青色的铁工制服。
至于考勒弗,他脱去那件百宝囊似的外套,现在改用口袋贮藏一切了。无论他的衣袋中藏着什么,从外面都能看见。有用半张报纸做成的扇子,有拐杖的手柄,有打鸟的弹弓,有各种各样的草,金色甲虫从口袋里爬出来,停在他的衣服上面。
有些年纪小的孩子把花束送给女老师。女老师也穿着美丽的夏装,只有那个“修女”老师仍是一身黑。戴红羽毛的老师还戴着红羽毛,衣领上结着红色的丝带。她们班的小孩要去拉她的那条丝带,她总是笑着走开。
现在又到了樱桃,蝴蝶,还有街上乐队到野外散步的时候了。高年级的学生都到濮河去游泳,大家盼望暑假快些来临。每天到学校里,都非常开心。只要见到穿丧服的凯龙,我就感觉难过。还有,使我难过的就是那二年级教我的女老师一天比一天瘦,咳嗽加重,走路时身子弓着,路上遇到她和她打招呼感到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