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里克啊!你好像已经可以逐步了解学校生活的诗情画意了。但你所了解的还只是学校的里面。二十年后,等你领着自己的儿子到学校里去的时候,学校会比你现在看见的更美,更有诗意了。那时,你会像现在的我一样,能见到学校的外面。我在等你放学的时候,常到学校周围去散步,侧耳听听校园内,很是有意思。从一个窗口里,听到女老师的说话声:
“呀!有这样写字的吗?这不行。你父亲看见了会批评你的!”
从另一个窗口里又听到男老师用粗大的声音:“现在买了五十英尺的布——每尺用了三角——再将布卖出——”后来,又听见那戴红羽毛的女老师大声地读着课本:“于是,彼得洛·弥卡用那根燃烧的火药线……”隔壁的教室好像无数小鸟在叫,也许老师不在吧。
再转过墙角,看见一个学生在哭,听到女老师正在劝他的声音。从楼上窗口传出来的是读韵文的声音,名人的姓氏,以及鼓励人们讲道德、爱国、勇气的内容。过了一会儿,一切都安静下来,静得像这座校园里没有一个人一样,叫人不相信里面有七百个小孩。这时,老师偶然说一句可笑的话,学生们就哄堂大笑。路上行人都被吸引了向这里看,这有着大群朝气勃勃的青年的校园。突然间,关书本的声音,脚步的声音,纷纷从这教室传到那教室,从楼上传到楼下,这是校工通知放学了。一听到这声音,在外面等候的人们,都从四面涌来向学校门口拥去,等待自己的儿子、弟弟或是孙子出来。这时,小孩们从教室门口洪水般向大门涌去,有的拿帽子,有的拿外套,有的举着这些东西,跑着喧闹着。校工让他们一个一个地走出,于是才排成长长的行列走出来,在外等候着的家人就各自探问:
“考好了吗?出了几道问题?明天要预习什么?这个月月考在哪一天?”
连不认字的母亲也翻开了笔记簿看着,问:“只有八分吗?复习能得九分?”这样,有人欢喜有人忧,有家长与先生咨询孩子的近况,或者聚在一起谈考试和未来前途的事。学校的未来,一定会非常广阔美好!
父亲
聋哑学校
二十八日
今天早晨参观聋哑学校,为五月划上圆满句号。今天清晨,有人按门铃,大家跑出去看!竟然是他,父亲惊奇地问:“哟!不是乔赵吗?”
我们家在支利时,乔赵是我们的园丁,他现在孔特夫,他去希腊做了三年铁路工人,昨天刚回来,在******上岸的。他带着一个大包裹,老了很多,脸色仍然红润,面带微笑。
父亲叫他进来坐,他说谢谢,但不进来,只是询问:“我家里情况怎么样?契奇亚怎么样?”“近来一切都不错。”母亲说。
乔赵叹息着,说:“啊!那就好!听了您的话,我才敢到聋哑学校。这包裹先存放在这里,我去把她领出来。我有三年没见过女儿了。这三年我都是独自一人。”
父亲对我说:“你和他一起去吧。”
“对不起,我还想问…。”园丁说到这里,父亲却转了话题,问:
“在那里生意怎样?”“很好,托福,总算赚了些钱回来了。我最关心的就是契奇亚。那哑女学会什么没有?我出去的时候,可怜!她像傻子一样什么也不懂!我不相信那种学校,不知道她已经把哑语手势学会了没有?我妻子曾写信给我说那孩子的语法已大有进步,但是我想,那孩子学了语法有什么用呢?如果我不懂得那些哑语手势,如何和她交流?哑巴能和哑巴交流,这已经不错了。她到底在受什么教育?她现在好吗?”
“我现在不告诉你,你到了那里就会明白了。快去吧。”父亲微笑着回答:
我们出门走了,聋哑学校离我家不远。园丁一边走,一边难过地说:
“啊,契奇亚真可怜!天生就聋,不知是怎么回事!我从来听到她叫过我爸爸,我叫她女儿,她也听不见。她出生以后没说过一句话,也听不见东西!碰到了好心的人给钱,把她送进了聋哑学校,总算是很幸运了。八岁那年进去的,现在应该十一岁了,我三年没有回家,她长大了吧?在学校生活得如何呢?”我加快脚步说:
“到了就知道了,到了就知道了。”“不知道聋哑学校在哪里,当时是我妻子送她进去的,我已出国了。应该就在这一带吧?”我们到了聋哑学校。一进门,就有人来迎接。“我是契奇亚·华奇的父亲,我想见见我女儿。”园丁说。
“现在正在游戏呢,我去找一下老师。”那个人急忙进去了。
园丁默默地环视着四周的墙壁,静静等待。门开了,穿黑衣的女老师带了一个女孩出来。父女彼此默默看了一阵,既而拥抱痛哭。
女孩穿着白底红条子的衣服和灰色的围裙,身材比我略高一些,两手抱住了父亲哭着。
父亲拉开女儿仔细打量着孩子,激动而兴奋地说:“啊,长高了很多,也好看了!啊!我这可怜的孩子契奇亚!你怎么说不出来话!你就是这孩子的老师么?请你叫她做些什么手势给我看,我可以明白一点,我以后也学些手势。请告诉她,叫她随便做些什么手势给我看看。”
先生微笑着小声对那女孩说:“这个人是谁啊?”女孩微笑着,像初学意大利话的外国人那样,用了粗粗的语调不准的声音。清楚明白地回答说:“他是我的父亲。”园丁大吃一惊,倒退一步发狂似的喊了出来:“会说话!怪了!会说话了!你不再聋了,能听见我说话了?能说话了吗?再说些什么吧!啊!会说话了啊!”说着,再把女儿抱起来,在额上吻了三次:
“老师,怎么,不是用手势说话的吗?不是用手势表达意思的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华奇先生,不用手势了。那是以前的方法。这里所教的是新式的口语法。你不知道吗?”老师问。
园丁彻底呆住了:“我一点不知道这方法。我出国三年,家里也曾写了信告诉我一些情况,但我完全不懂是什么一回事。我真糊涂呢。啊,我的女儿!那么,你听到我说话吗?能听到我的声音吗?快回答我,能听到吗?你能听见我的话吗?”
老师说:“不是这样,你搞错了。她听不到你的声音,因为她还是聋的,她能明白你的意思,那是看了你的嘴唇动着的样子才明白,不是因为听见你的声音。她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可以讲话是我们一字一字地把嘴和舌动作的样子教给她,她才会的。她说一句话,肌肉要费很大的力呢。”
园丁仍然听不明白,目瞪口呆站在那里中,仿佛是在做梦。他把嘴贴着女儿的耳朵:
“契奇亚,父亲回来了,你高兴吗?”说了再转过头,想听女儿的回答。
女儿默然地望着父亲,一言不发,让父亲很尴尬。老师笑着说:“先生,这孩子不回答,是没有看见你的嘴的缘故。由于你把嘴放在她的耳朵旁说话,她看不见。请站在她的面前再试一试。”
父亲于是站到了女儿的面前又说道:“父亲回来了,你高兴吗?以后不出去了。”女儿认真地看着父亲的嘴,仔细看父亲嘴的动作,然后明白地回答:
“呃,你回——来了,以后不出——去,我很——高——兴。”
父亲激动地抱住了女儿,为了再次验证,又问她一些问题:
“你母亲叫什么啊?”“安——东——尼亚。”“妹妹呢?”“亚代——利——德。”“这所学校叫什么?”“聋——哑——学——校。”“十乘以二是多少?”“二——十。”父亲听了喜极而泣。老师对他说:
“怎么了?这是应该开心的事,不要哭。你当心惹得你女儿也哭起来啊?”
园丁握住老师的手,再三感谢:
“多谢,多谢!太谢谢了!老师,请原谅我!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
“等等!你女儿不仅会说话,还能写、能算,历史、地理也懂得不少,已经到本科了。再过两年,一定能学到更多知识,毕业后可以从事相应的职业。这里的毕业生中有不少人做商店伙计的,和普通人一样地在那里工作呢。”
园丁更加奇怪了,呆呆地看着女儿搔头,好像完全不明白。
老师向在旁的人说:“去找一个预科的学生来!”那人去了一会儿,带来一个才来学校的八九岁的聋哑生出来。老师说:“这孩子才学初级的课程,我们是这样教的:我现在教她学习发A 字的音,你仔细看!”于是老师张开嘴,做出发A 字的样子,展示给那孩子看,用手势叫孩子也做一样的口形。然后再用手势让她出声。那孩子发出的音却不是A,变成了O。
“不对。”老师说,拿起孩子的两只手,叫她把一只手按在老师的喉部,一只手按在胸前,反复地再发A 字的音。
孩子从手上感觉到了先生的喉与胸的运动,重新开口发音,于是完全正确地发出了A 字的音。
先生又继续地让孩子用手按住自己的喉与胸,教给他C 字与D 字的发音。再对园丁说:
“怎么样?你明白了吧?”园丁明白了,但似乎比刚才更加惊奇了:“那么,就这样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教给他们学吗?”
说了停下来,又望着老师。“这些孩子都是这样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教出来的吗?你们简直是圣人,就是天使!在这世界上,恐怕没有什么比你们更高贵了啊!我该怎么说啊!请让我和女儿独处一会儿!五分钟就好,我们单独待一会儿!”
于是园丁把女儿领到一旁,问她各种问题。女儿都作了回答。父亲用手拍着腿,眯着眼笑。又拿起了女儿的手仔细打量,听着女儿的声音入魔了,好像是天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对老师说:
“我能见见校长,当面道谢吗?”“校长不在这里。你到应该对另一个人道谢。在学校里,小一点的孩子,都由大一些的学生当做母亲或是姐姐照顾着。负责照顾你女儿的是一个年纪十七岁的面包商人的女儿。她对于你女儿那才真是关爱呢。这两年来,每天早晨帮她穿衣梳头,教她针线活,真是好伙伴!——契奇亚,你朋友的名字叫什么?”
“卡——德——刹那·乔尔——达诺。”女儿微笑着说,又对父亲说,“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啊。”
老师让人从学校里带来一个神情快乐、体格健康的哑女出来。同样穿着红条子纹的衣服,系着来灰色的围裙。她到了门口红着脸停下,微笑着把头低下,身体虽已像大人,但仍带着孩子的天真。
园丁的女儿走上去,拉着她的手,一起走到父亲面前,用那粗重的声音说:“卡——德——利那·乔尔——达诺。”“呀!好漂亮的姑娘!”父亲说着想伸手去抚摸她,想她是个大姑娘了,又把手缩回来,反复地说:“呀!真是好姑娘!愿上帝赐福,把幸福和健康加在这姑娘身上!使姑娘和姑娘的新人都常常得着幸福!真是好姑娘啊!契奇亚!我是个正直的工人,一位贫穷的父亲真心祈祷。”
那大女孩仍是微笑着拉着那小女孩。园丁就像看圣母像般地注视着她。
“你可以带着你女儿一起出去玩了。”老师说。“那么我带了她一起回到孔特夫去,明天把她送来,我明天准时送回来。”园丁说。女儿跑着换衣服了。园丁又反复地说:“三年不见,居然能说话了呢。把她带回孔特夫去吧。啊呀,或者带着她在丘林街散散步,先让大家看看,一起到亲友们那里做客吧。啊,今天好天气!啊!真不错!——喂!契奇亚,来拉住我的手!”
女儿穿了小外套,戴了帽子,她拉着父亲的手。父亲到了门口,对大家说:
“各位,多谢!太谢谢了!改日再来道谢吧!”转念一想,又站住了,松开了女儿的手,摸着衣兜,大声说:
“等等,看我这人?这里有十块钱呢,把这捐给学校吧。”说着,把钱掏出来放在桌上。先生感动地说:
“咿哟,钱请收回吧,我们不收。请收回。因为我不是学校的校长。请将来当面交给校长。可能校长也决不肯收受的吧,这都是你的辛苦钱。好意我们领了,钱就不用了,谢谢你。”
“不,一定请收下。那么——”话还没有完,老师已把钱硬塞在他的衣袋里了。园丁没有办法,只好和老师及那个大女孩告别,拉了女儿的手,走出校门。
“喂,来啊!我的女儿,我的孩子,我的宝宝!”女儿用缓慢的声音说:“啊!好太——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