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所谓的先发制人,就是在对手展开行动前,自己料敌如神,先机出手。后发通常是要制于人的。
那么,后发制人又如何呢?当对手正要行动,或是已经行动后,自己才随机而动。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再伺机而动。那么,先手的先手又是什么呢?就是比先手还快一步。也就是比对方的先手还先一步做好准备,等待对方送上门来,自投罗网。
……竹屋的渡口,已听不见客人呼唤船家的声音。夜近更深,道路两侧的房子大门已落下,浅草材木町的街道上,通往驹形方向,有几个前后追赶着的黑影。五个、六个、七个……天空压得很低,像是随时都要下雨似的。黑暗中流淌着潮湿的空气。从刀鞘尖到刀背,再到刀柄,饱饮鲜血的妖刀濡燕,被左膳枯枝般的左手拿着。
“这濡燕的刀尖真是太惹眼了。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喂!你们这些人不是冲着它来的吗?来呀!”一个嘶哑的声音吼叫着。
骷髅纹路在月光中狰狞,腰带松垮地耷拉到下摆,露出女装般艳丽的内衣,正是丹下左膳。他单脚跨出,踩着一个四方物,正是那装猴壶的木箱子。而且,脚边蹲着的正是小安。
穿梭着的黑影,浑身黑色装扮,脸上蒙着黑布。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顿时刀光骤现,几个黑影群起攻之。
“都听着。一网打尽!茶壶姑且不论,先扣下那小子。别让那小子跑了!”发出声音的,正是为了找回猴壶而从伊贺杀来江户的柳生家带队首领—高大之进。
正逢着没有月亮的夜晚,为了能一举夺下茶壶,众人乔装杀进桥下的左膳小破屋,可惜一下儿工夫就有两三人丧命于濡燕之下。丹下左膳让小安捧着盒子,一起引敌至材木町的街道。
这群黑衣人的确难缠,逃遁也难,力战也烦,双陷入了窘境。于是左膳就像这样,把茶壶放在大道正中,用单脚踩着,把小安护在旁,一副背水一战之势。柳生众人岂可放过这种机会!志在必得的伊贺众人中,一人首先发难,正中大力直路劈向左膳。不过比起轮番上阵的人海战术,这妖刀中的濡燕面对群战时,更能发挥出它的威力。丹下左膳冷笑一声:“小安!靠紧我!”
左脚一脚踢出,正好踢在敌人刀阵必救之处。顿时刀尖化电,刀光如虹,左膳的身形毫不动摇。瞬间,仿佛一切回归到平静如水。
二
江户有种小童玩的游戏叫做“偷孩子呀偷孩子”,但是到了明治时期后就不再流行了。就是一大群小孩子,一个个抓着前面人的腰带站成一列,一个小孩出来在前面当“鬼”,抓到最后一个孩子就算赢了。
“偷孩子呀偷孩子!”当“鬼”的小孩总是这样喊。于是,队伍里的小孩们边保护着最后那个小孩边喊:“偷不到呀偷不到!”一列小孩一起喊得大声又整齐。
虽然这是很有历史的游戏了,可在当时的小孩间还是非常流行的。听说这是从佛教里演变出来的游戏。地狱的狱卒带着死了的孩子们下了黄泉,在一棵名为“戒问树”的树下,地藏菩萨一直等着。因为地藏菩萨是位非常疼惜怜悯小孩的佛,总是为孩子们求情。狱卒要带走孩子,可地藏王要留下孩子。由此地藏和鬼卒间就展开了一场抢小孩之争。这就是这个游戏的典故和由来。
总之,在这深夜,一场“偷孩子”的游戏竞技,在一片刀光剑影中,在材木町的大街上开始了。
“抓住那小子!”高大之进大叫着急速冲去。“先别管壶!先抓小孩!”抓住小安,就等于有了人质了。此刻想抓小孩就如同地藏王。而绝不交人的丹下左膳,是地狱的狱卒吗?“小安!有机会先走!”左膳回头对小安低声吩咐。这一刻对敌人来说可谓机不可失,从这铁壁般的刀阵间黑影处一束刀光横空而出。
此刻的左膳如何是好?既要小心脚下踩着的猴壶不被抢走,又要分心照顾身后的小安。左膳的濡燕斜举刚挡了这一刀,说时迟那时快,又有两柄刀像白蛇吐芯般袭来。刀光交错。
左膳咬牙切齿的狰狞面孔在黑暗中浮现。刀光交错间,时空像是静止一般,明明是急速如飞却感觉平静如水。是全力进攻,还是回刀防御?要是主动进攻的话对方也会反击,而后继无力下难免会露出破绽。那撤刀回防呢?此刻面临的似乎是二选一的境地。
不过,像这样白刃交错的打拼,任何一方都不能有丝毫泄力,因为不管怎么动,都会是极大的冒险。先动摇的一方就必定毙命。左膳和这些蒙面客就这样僵持着,就像两座随时爆发的火山。握着刀柄的手滴下汗来,无声。
三
被这深夜的打斗声惊扰,两侧的商家二楼窗户被打开了,黄色的灯光照出来,几个脸孔从窗口探出来查看。然后,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左膳“嗖”的一声撤刀,退到离对手两三步处。但是这个黑衣人一时刹不住,还是以刚才对决的样子冲了过来,刀尖高举,但还未落下就整个人凝然而立。就像是靠着柱子的人突然失去柱子的支撑一样,左膳的动作好像无比熟练,虽然距离那男子有一步之遥,但两人交错而过,黑影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样。
跨出一步的左膳回过头,发现猴壶盒子已在对方一人脚下,他随即折回,一口咬住刀柄,左手伸出抱住盒子回到原地。对方就像变成石头一样,从交错以后一直保持那个姿势没动。周围的伊贺门人不知发生何事,一个个张着嘴只是看着。
此刻,就是那号称名剑客的高大之进心里也感到惊讶。此刻,嘴里咬着刀,一动不动地抱着盒子的左膳,却一点破绽都没有。一股杀气形成的罡气如铁桶一般。这时,距离丹下左膳两三步处的一人又发难了。左膳刀光一闪,那人还没发出声音,只见一个黑影前后晃了一晃。时间好像顿住了片刻,然后两个人“啪”的一声倒在地上,血水渗入土里。可以说一眨眼工夫就被砍杀了。
当时的情形真是太可怕了。死了还站在那里。刀法达到如此地步,堪称极限,被砍的人自己都没意识到,身边的人当然谁也没察觉。
本来呆呆愣在那里的柳生众人好像被突然打醒一般:“以后再说,今晚就这样吧,撤!撤!”
左膳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嘲弄的冷笑,把濡燕夹在左腋下,抱着猴壶正要大步离开,没想到高大之进带着柳生众人又去而复返,像这样的机会再没有第二次了,众人一起发疯似的撒出一片刀雨。独臂的左膳单手又是刀又是壶的,无法防御,必须把壶再次放到地上。毕竟让小安拿着又不太安全。左膳大喝一声:“还来!不长记性是吧!”
低着头,身体也不太灵活,只有再次把刀咬在嘴里,左腋下抱着木箱。脚边的小安突然冲出去,想要逃走。
“快!把小孩……”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众人舍下左膳开始去追小安,不过像灰鼠般滑溜的小安,迅速地逃过白刃,飞奔至驹形的道路,转进小巷。
四
“这次真糗了!”身穿蓝色小空心夹袄,前胸袒露着,能看到腹部围着的白色木棉布。这三尺白木棉布上别着个烟草袋。手鼓与吉盘腿坐着。
“这次啊,我一直从某个家伙的小屋开始跟,一直跟着那个臭小子,明明我真真地看见他去的那地方。而且那东西我也亲眼看到那小子一直没离身过。本来这算是最值钱的消息了,好不容易终于把这消息给卖了。都已经到这一步了哦,大姐你说,对方真的闯进去一看,这外观没错的东西,里面居然是石头。那些人居然把我叫去,把我拖到院子里大骂,还说要砍了我。我是哭着喊着跪下求他们原谅的。不过这次我也算是丢脸丢到外婆家了。”
司马道场得到与吉的报告后,直接赶去尖顶长屋作爷家的峰丹波的爪牙,只找了个石头回来,这口气是人都咽不下去。就算把与吉砍了来泄愤也是理所当然的。仔细想想,这与吉也算是捡回一条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