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厷在西朝,少有清誉,为王夷甫所重,时论亦以拟王。后为继母族党所谗,诬之为狂逆。将远徙,友人王夷甫之徒诣槛车①与别,厷问:“朝廷何以徙我?”王曰:“言卿狂逆。”厷曰:“逆则应杀,狂何所徙!”
桓公入蜀,至三峡中,部伍中有得猿子者,其母缘岸哀号,行百余里不去,遂跳上船,至便即绝。破视其腹中,肠皆寸寸断。公闻之怒,命黜其人。
殷中军被废②,在信安,终日恒书空作字。扬州吏民寻义逐之,窃视,唯作“咄咄怪事”四字而已。
桓公坐有参军椅烝薤不时解③,共食者又不助,而椅终不放。举坐皆笑。桓公曰:“同盘④尚不相助,况复危难乎?”敕令免官。
殷中军废后,恨简文曰:“上人著百尺楼上,儋⑤梯将去。”
邓竟陵⑥免官后赴山陵,过见⑦大司马桓公,公问之曰:“卿何以更瘦?”邓曰:“有愧于叔达,不能不恨于破甑⑧。”
桓宣武既废太宰父子⑨,仍上表曰:“应割近情,以存远计。若除太宰父子,可无后忧。”简文手答表曰:“所不忍言,况过于言?”宣武又重表,辞转苦切。简文更答曰:“若晋室灵长,明公便宜奉行此诏;如大运去矣,请避贤路!”桓公读诏,手战流汗,于此乃止。太宰父子远徙新安。
[注释]
①槛车:囚车。②殷中军被废:晋穆帝永和九年(公元353年),殷浩以中军将军受命北伐,结果大败而回,被桓温奏请废为庶人,于是迁居扬州东阳郡信安县。③烝薤(xie):同“蒸薤”,把米和薤调上油蒸熟的一种食物。不时解:不得解。④同盘;同桌吃饭。⑤儋:同“担”,扛着。⑥邓竟陵:即邓遐,字应玄,陈郡(今河南淮阳)人。⑦过见:拜访,看望。⑧恨:遗憾。⑨太宰父子:指司马晞与其子司马综。转:更加。苦切:急切。
[译文]
诸葛厷在西晋时,自小便有清高的声名,受到王夷甫(王衍)的器重,当时的舆论也把诸葛厷比作王夷甫。之后诸葛厷被他继母的族党毁谤,诬谄他为狂妄叛逆,将被流放到很远的地方,朋友王夷甫等人去到囚车前和诸葛厷告别,诸葛厷问道:“朝廷为什么发配流放我?”王夷甫说:“说你狂放叛逆。”诸葛厷便说:“叛逆就应该杀掉,狂放有什么要流放的呢!”
桓温发兵攻蜀,到达三峡中,部队中有人抓捕到一只小猿,那只母猿沿岸哀哭号叫,陪着走了一百多里路也不愿离去。最后母猿跳到船上,刚落甲板就气绝死去。有人剖开母猿的肚子,看到肠子全部断成一寸一寸的。桓公知道此事后大怒,下令把那个捉猿的人从军营开除。
中军将军殷浩被贬为庶人,住在信安县,他一天到晚老是对着空中写字。扬州的官吏和百姓为了寻求其义而跟随他,暗中观察,发觉他只是写“咄咄怪事”四个字而已。
桓温举行宴会,席间有一个参军用筷子夹蒸薤,沾在一块夹不开,一起进餐的人都不帮忙他,参军就夹住蒸薤不放,在场的人都笑了。桓公说:“同桌吃饭都不肯相互帮助,何况是有危险的时候呢?”于是下令免去在座人的职务。
中军将军殷浩罢职以后,对简文帝非常不满,说道:“把人送到百尺高楼上,却拿起梯子走人了。”
竟陵太守邓遐被免官后去祭祀皇陵,并且去拜访大司马桓温。桓温问他说:“你为何又瘦了?”邓遐回答:“我对于叔达有愧,不能不抱怨打破饭甑。”
宣武将军桓温废黜了太宰司马晞父子之后,仍然上表说:“皇上应该割舍近情,以便成全保存国家的长远之计。要是能杀掉太宰父子,就能够没有后顾之忧了。”简文帝亲自书写答表说:“不忍心说出废黜太宰父子的话,更何况做的超越说的呢?”桓温再次上表,言辞更加迫切。简文帝重新批示说:“要是晋室的国运久长,请您奉行诏令;要是晋室国运已失,请让出进贤之路吧。”桓温读着诏书,手发抖、直流汗,这才不再上奏。太宰父子被流放到新安郡。
桓玄败后,殷仲文①还为大司马咨议,意似二三②,非复往日。大司马府听前有一老槐,甚扶疏③。殷因月朔④,与众在厅,视槐良久,叹曰:“槐树婆娑⑤,无复生意!”
殷仲文既素有名望,自谓必当阿衡朝政⑥。忽作东阳太守,意甚不平。及之郡,至富阳,慨然叹曰:“看此山川形势,当复出一孙伯符⑦!”
[注释]
①殷仲文:殷仲堪从弟,桓玄的姊夫。②二三:时二时三,不专一。③扶疏:枝叶茂盛而分披垂下的样子。④月朔:阴历每月初一。⑤婆娑:形容枝叶倾伏乏力的样子。⑥当:将。阿衡:本是商代官名,后引申为辅佐帝王、主持国政。⑦孙伯符:即孙策,字伯符。
[译文]
桓玄失败之后,殷仲文回到京都担任大司马咨议,心意好像反复不定,不像此前那样了。大司马府官厅之前有一棵老槐树,枝叶茂盛分披。殷仲文因为每月初一集会,和众人一起在厅堂上,他久久地注视着槐树,感叹说:“槐树枝叶倾伏,再也没有半点生趣!”
殷仲文既然一向很有名望,自己觉得必定会主持朝政。忽然去担任东阳太守,心中非常不平。等他到郡赴任时,到达富阳,感慨地叹息说:“看如此的山水地形,应该再出一个孙伯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