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将军既亡,王应欲投世儒③,世儒为江州。王含欲投王舒④,舒为荆州。含语应曰:“大将军平素与江州云何,而汝欲归之?”应曰:“此乃所以宜往也。江州当人强盛时,能抗⑤同异,此非常人所行。及睹衰危,必兴愍恻⑥。荆州守文,岂能作意表行事?”含不从,遂共投舒,舒果沉含父子于江。彬闻应当来,密具船以待之,竟不得来,深以为恨。
武昌孟嘉作庾太尉州从事⑦,已知名。褚太傅有知人⑧鉴,罢豫章,还过武昌,问庾曰:“闻孟从事佳,今在此不?”庾云:“试自求之。”褚眄睐⑨良久,指嘉曰:“此君小异,得无是乎?”庾大笑曰:“然。”于时既叹褚之默识,又欣嘉之见赏。
[注释]
①周伯仁:下文的周嵩、阿奴指他的两个弟弟。②度:通“渡”。有相:有吉相;有福相。③王应:字安期,王敦兄王含之子。世儒:王彬,王敦的堂弟。④王含:字处弘,王敦之兄。王舒:字处明,王敦堂弟。⑤抗:抗论,直言不阿。⑥愍恻:哀怜,恻隐。⑦孟嘉:字万年。庾太尉:庾亮,字元规,晋颍川鄢陵(今河南省鄢陵)人。从事:州府所设属官。⑧褚太傅:褚裒,字季野,晋河南阳翟(今河南省禹州市)人。知人:识别人才。⑨眄睐:顾盼。得无:该不会。默识:暗中鉴识(能力)。
[译文]
大将军王敦刚起兵进攻京都建康时,杨朗苦苦规劝,王敦不听,杨朗不得已便为王敦效力,他乘上中鸣云露车勇往直前,说:“听我的鼓音,奋勇向前,一战告捷。”王敦预先就拉住他的手承诺道:“事成之后,必当任你为荆州刺史。”之后他就忘了自己的许诺,任用杨朗为南郡太守。王敦失败后,晋明帝抓获了杨朗,准备处死他。不久明帝死了,他才得以免去一死。后来他兼任三公曹,委任了几十人做属官。这些人当时并没有什么名气,后来都受到了重用。当时人都称赞他能知人善用。
王敦病死后,王应想投奔王彬,王彬当时任江州刺史。王含想投奔王舒,王舒当时任荆州刺史。王含对王应说:“大将军向来与王彬关系如何,而你却想归附于他?”王应说:“这正是我要去的原因。王彬正当人家强盛的时候,能直言不讳地提出不同意见,这不是普通人所能做到的,等到看见人家衰败困厄时,必定生出恻隐之心。王舒遵守成法,怎么能做出意料之外的事情呢!”王含不听他的话,于是就一起投奔,王舒果然把王含父子沉于长江。王彬听说王应要来,就秘密地准备船只等待他们,王应父子最终没能来,他为此深感遗憾。
武昌孟嘉任庾亮的州从事,已经出了名。褚裒有鉴别人物的洞察力,他从豫章太守任上免官回家,途经武昌,问庾亮:“听说孟从事人极好,今天在这里吗?”庾亮说:“请尝试自己去找他。”褚裒四处察看了很久,指着孟嘉说:“这位先生与众不同,难道就是这位吗?”庾亮大笑道:“是的。”当时人既赞叹诸裒有观察识别的能力,又为孟嘉受到赏识而高兴。
戴安道①年十余岁,在瓦官寺画。王长史②见之,曰:“此童非徒能画,亦终当致名。恨吾老,不见其盛时耳!”
王仲祖、谢仁祖、刘真长俱至丹阳墓所省殷扬州③,殊有确然④之志。既反,王、谢相谓曰:“渊源不起,当如苍生何?”深为忧叹。刘曰:“卿诸人真忧渊源不起邪?”
小庾⑤临终,自表以子园客⑥为代。朝廷虑其不从命,未知所遣,乃共议用桓温。刘尹⑦曰:“使伊去,必能克定西楚,然恐不可复制⑧。”
桓公将伐蜀,在事诸贤咸以李势在蜀既久,承藉累叶⑨,且形据上流,三峡未易可克。唯刘尹云:“伊必能克蜀。观其蒲博,不必得,则不为。”
谢公在东山畜妓,简文曰:“安石必出,既与人同乐,亦不得不与人同忧。”
[注释]
①戴安道:戴逵(326—396),东晋谯郡(今安徽宿县)人。②王长史:王濛。③殷扬州:殷浩,字渊源。④确然:坚决、坚定的样子。⑤小庾:即瘐翼。⑥园客:瘐爰之的小名。瘐爰之,字仲真。⑦刘尹:即刘惔刘真长。⑧复制:再能控制住。⑨累叶:累世;好几代。蒲博:蒲指樗(chū)蒲,是一种赌博游戏。畜:蓄养。妓:歌女。必出:一定会出仕。
[译文]
戴安道十几岁时,在京城瓦官寺画画。司徒左长史王濛看到他,说:“这孩子不光能画画,将来也会很有名望。可惜的是我年纪大了,见不到他富贵的时间了!”
王濛、谢仁祖、刘惔一块到丹阳墓地看望隐居的殷浩,殷浩表示了自己长期隐居的坚强信念。回来的路上,王和谢相互谈论道:“殷渊源不出来做官,如何向百姓交待啊?”深深地为此担忧叹息。刘却说:“你们几位真的忧虑渊源不出来做官吗?”
小庾(翼)临终时上奏章举荐自己的儿子园客(庾爰之)担任荆州刺史。朝廷担忧园客不服从安排,找不到派去的人选,众人进行一番讨论后决定让桓温去。刘尹就说:“派他去,一定会使西楚稳定,可是恐怕今后再也无法掌控他了。”
桓温将要讨伐蜀国,为官的贤达之人都觉得李势在蜀国的时间已经很长了,继承祖先的基业也已经有好几代了,而且他们在地形上又控制了长江上游,三峡是不会轻而易举被攻下的。只有刘惔说:“桓温一定能够将蜀地征服。我看到过他赌博,没有必胜的把握他就不会出手。”
谢安在东山时养有歌舞女伎,简文帝司马昱说道:“安石必定会出仕,他既然可以和人同乐,也不得不与人同忧。”
郗超与谢玄不善。苻坚将问晋鼎①,既已狼噬梁、岐,又虎视淮阴矣。于时朝议遣玄北讨,人间颇有异同之论。唯超曰:“是必济事②。吾昔尝与共在桓宣武府,见使才皆尽,虽履屐之间,亦得其任。以此推之,容③必能立勋。”元功既举,时人咸叹超之先觉,又重其不以爱憎匿善。
韩康伯与谢玄亦无深好。玄北征后,巷议疑其不振。康伯曰:“此人好名,必能战。”玄闻之,甚忿,常于众中厉色④曰:“丈夫提千兵入死地,以事君亲,故发⑤,不得复云为名。”
褚期生少时,谢公甚知之,恒云:“褚期生若不佳者,仆不复相士⑥!”
郗超与傅瑗周旋⑦。瑗见⑧其二子,并总发⑨,超观之良久,谓瑗曰:“小者才名皆胜,然保卿家,终当在兄。”即傅亮兄弟也。
王恭随父在会稽,王大自都来拜墓,恭暂往墓下看之。二人素善,遂十余日方还。父问恭:“何故多日?”对曰:“与阿大语,蝉连不得归。”因语之曰:“恐阿大非尔之友,终乖爱好。”果如其言。
车胤父作南平郡功曹,太守王胡之避司马无忌之难,置郡于沣阴。是时胤十余岁,胡之每出,尝于篱中见而异焉。谓胤父曰:“此儿当致高名。”后游集,恒命之。胤长,又为桓宣武所知,清通于多士之世,官至选曹尚书。
王忱死,西镇未定,朝贵人人有望。时殷仲堪在门下,虽居机要,资名轻小,人情未以方岳相许。晋孝武欲拔亲近腹心,遂以殷为荆州。事定,诏未出,王珣问殷曰:“陕西何故未有处分?”殷曰:“已有人。”王历问公卿,咸云:“非。”王自计才地,必应本己。复问:“非我邪?”殷曰:“亦似非。”其夜,诏出用殷。王语所亲曰:“岂有黄门郎而受如此任!仲堪此举,乃是国之亡征。”
[注释]
①晋鼎:东晋政权。②济事:成功。③容:或许。④厉色:神色严厉。⑤君亲:君和亲,偏指君主。发:出兵。⑥相士:观察人的品貌举止以鉴别人才。⑦傅瑗:字叔玉。周旋:来往,交往。⑧见:引见。⑨总发:即总角。王恭:参《德行》44注①。王大:王忱,小字佛大。蝉连:连续不断。爱好:友情。功曹:官名。司马无忌(?—350):东晋宗室,字公寿。沣阴:沣,本作“酆”。澧,水名。阴,水之南。命:召。选曹尚书:即吏部尚书。门下:门下省,皇帝的顾问机构。方岳:专任一方的重臣。晋孝武:名司马曜,字昌明。陕西:东晋时荆州治所在江陵,在建康西,也称西州或陕西。才地:才能与门第。
[译文]
郗超和谢玄感情不好。苻坚将要夺取东晋政权,已经如恶狼一样占取了梁、岐等地,又对淮阴虎视耽耽。那时,朝廷官员建议委派傅玄向北伐苻坚,人们多数有不同看法。只有郗超说:“谢玄肯定能够成功。我以前曾在桓温幕府与他做事,发现他用人能够尽其才。就是处理小事情都能够委任得当。从这些情形来推断,他一定能够建功立业。”谢玄胜利后,世人纷纷赞赏郗超的预见能力,并且又对他不因个人的爱憎而隐匿别人的长处的品性非常敬重。
韩康伯和谢玄也没有交情。谢玄北伐苻坚后,街谈巷议都猜测他会打败仗。韩康伯说:“这个人好名,必定能作战。”谢玄听到这话十分生气,一度在大庭广众中声色俱厉地说:“大丈夫率领千军进入必死之地,是为了报答君主才出征,不可以再说是为名。”
褚期生年少时,谢安非常赏识他,经常说:“褚期生如果不是优秀的人才,我就不再判断人才了!”
郗超和傅瑗有交情。傅瑗要他两个儿子出来参拜郗超,两人都还年幼,郗超对他们看了许久,对傅瑗说:“小的日后才学名声都超过哥哥,但是保全你一家的,终究该在哥哥。”两个孩子便是傅亮兄弟。
王恭随着父亲住在会稽,王大(王忱)从京来此拜墓。王恭就去墓地的住处看望王大。二人向来交情很好,竟住在那儿十几天才归来。王恭的父亲问他:“为何去了这么多日子?”王恭答复说:“和阿大在一起谈话,流连多日,故而没能按时回来。”王恭父亲就告诉他:“或许阿大不是你的朋友。”二人的友好关系最终真的破裂,就像王恭父亲所说。
车胤的父亲担任南平郡功曹,太守王胡之因避司马无忌的报仇危害,置郡治于澧水之南。这阵子,车胤十几岁,王胡之每次出去,曾经在篱笆中看见他而认为很优异。他对车胤父亲说:“这孩子将来会取得很高的名声的。”之后游览集会,王胡之经常把车胤召来。车胤长大成人,又受到桓温的赞赏,在人才众多之时,以清明通达著名,官至吏部尚书。
王忱死后,荆州刺史的人选还没确定,朝中大臣人人都有染指的心理。那时殷仲堪在门下省任职,即使位居机密要务,但是他资历浅名望低,人们都不觉得他能担任一方长官的要职。晋孝武帝想提升自己的心腹,便用殷仲堪出任荆州刺史。事情确定后,诏书还没发出。王珣问殷仲堪:“荆州的事为什么没有处理?”殷仲堪回答:“已经有人选了。”王珣一个个地举出公卿的名字来问,殷仲堪都回答“不是”。王珣自己猜测无论才能与门第,一定应当是自己。便再问:“难道是我吗?”殷仲堪说:“也不是。”这天晚上,诏书发出任命的是殷仲堪。王珣对亲信说:“哪有黄门侍郎能取得如此重任?指派殷仲堪的举动,是亡国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