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未，金星再次白天出现在天空正南方的午位。傅奕秘密上奏说："金星出现在秦府地盘上，这是秦王应当拥有天下的征兆。"高祖将傅奕的密状交给了李世民。于是，李世民揭露李建成与李元吉淫乱后宫嫔妃，而且说："我对兄弟没有丝毫对不起的地方，现在他们却打算杀死我，似乎是要为王世充和窦建德报仇。如今我含冤而死，永远离开父皇，魂魄回到地下，如果见到王世充等人，实在感到羞耻！"高祖望着李世民，惊讶不已，回答说："明天就审问此事，你最好及早前来上朝。"
原文
庚申，世民帅长孙无忌等入，伏兵于玄武门①。张婕（jié）妤（yú）②窃知世民表意，驰语建成。建成召元吉谋之，元吉曰："宜勒③宫府兵，托疾不朝，以观形势。"建成曰："兵备已严，当与弟入参，自问消息。"乃俱入，趣玄武门。上时已召裴寂、萧（yǔ）、陈叔达等，欲按其事。
注释
①玄武门：唐初皇宫太极宫的北门。②婕妤：宫中嫔妃的封号。③勒：率领。
译文
庚申，李世民率领长孙无忌等人入朝，将兵力埋伏在玄武门。张婕妤暗中得知了李世民上表的大意，急忙前去告诉李建成。李建成将李元吉叫来商议此事，李元吉说："我们应当统率东宫与齐王府中的军队，托称有病，不去上朝，看看事态发展再说。"李建成说："军队的防备已很严密了，我与你应当入朝参见，亲自打听消息。"于是，二人一起入朝，向玄武门走去。当时，高祖已经将裴寂、萧瑀、陈叔达等人召集前来，准备查验这件事情了。
原文
建成、元吉至临湖殿，觉变，即跋马东归宫府。世民从而呼之，元吉张弓射世民，再三不彀（gòu）①，世民射建成，杀之。尉迟敬德将七十骑继至，左右射元吉坠马。世民马逸入林下，为木枝所（guà）②，坠不能起。元吉遽至，夺弓将扼之，敬德跃马叱之。元吉步欲趣武德殿③，敬德追射，杀之。翊卫④车骑将军冯翊（yì）冯立闻建成死，叹曰："岂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难乎！"乃与副护军薛万彻、屈咥直府左车骑万年⑤谢叔方帅东宫、齐府精兵二千驰趣玄武门。张公谨多力，独闭关以拒之，不得入。云麾将军敬君弘掌宿卫兵，屯玄武门，挺身出战，所亲止之曰："事未可知，且徐观变，俟兵集，成列而战，未晚也。"君弘不从，与中郎将吕世衡大呼而进，皆死之。君弘，显俊之曾孙也。守门兵与万彻等力战良久，万彻鼓噪欲攻秦府，将士大惧；尉迟敬德持建成、元吉首示之，宫府兵遂溃，万彻与数十骑亡入终南山⑥。冯立既杀敬君弘，谓其徒曰："亦足以少报太子矣！"遂解兵，逃于野。
注释
①彀：将弓拉满。②：阻碍。③武德殿：李元吉当时的住所，位于太极宫东，与太子居住的东宫相邻。④翊卫：侍卫官名，掌管禁卫军。⑤万年：地名，长安城东南，今陕西省西安市附近。⑥终南山：山名，秦岭山脉一段。
译文
李建成与李元吉来到临湖殿的时候，觉察到变故，立即掉转马头，准备向东返回东宫和齐王府。李世民跟在后面叫住他们，李元吉拉开弓射李世民，一连两三次，都没有将弓拉满，李世民一箭射死李建成。尉迟敬德带领骑兵七十人相继赶到，将士将李元吉射下马来。李世民的坐骑奔入树林，被树枝挂住，倒在地上，不能起来。李元吉迅速赶到，夺过弓来，准备掐死李世民，尉迟敬德跃马奔来大声呵斥他。李元吉想步行前往武德殿，尉迟敬德追着射死了他。翊卫车骑将军冯翊、冯立得知李建成死去消息以后，叹息说："难道在人活着时蒙受其恩惠，人一死便逃离吗！"于是，他与副护军薛万彻、屈咥、直府左车骑万年人谢叔方率领东宫和齐王府的精锐兵马两千人，急驰玄武门。张公谨力气很大，独自关闭大门，冯立等人无法进入。云麾将军敬君弘掌管着宿卫军，驻扎在玄武门。他挺身而起，准备出战，与他亲近的人阻止他说："事情未见分晓，暂时慢慢观察事态的发展变化，等到士兵集合起来，结成阵列再出战，也为时不晚的啊。"敬君弘不肯听从，便与中郎将吕世衡大声呼喊着奔向前去，结果全部战死。敬君弘是敬显俊的曾孙。把守玄武门的士兵与薛万彻等人奋力交战，持续了很长时间，薛万彻擂着鼓，呼喊着，准备进攻秦王府，将士们大为恐惧。这时，尉迟敬德提着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头颅，给薛万彻等人看，东宫和齐王府的人马因而溃散，薛万彻与骑兵数十人逃进终南山。冯立杀死敬君弘以后，对手下人说："这也足以报答太子了。"于是，他丢掉兵器，落荒而逃。
原文
上方泛舟海池①，世民使尉迟敬德入宿卫，敬德擐甲持矛，直至上所。上大惊，问曰："今日乱者谁邪？卿来此何为？"对曰："秦王以太子、齐王作乱，举兵诛之，恐惊动陛下，遣臣宿卫。"上谓裴寂等曰："不图今日乃见此事，当如之何？"萧、陈叔达曰："建成、元吉本不预义谋，又无功于天下，疾秦王功高望重，共为奸谋。今秦王已讨而诛之，秦王功盖宇宙，率土归心，陛下若处以元良，委之国务，无复事矣。"上曰："善！此吾之夙心也。"时宿卫及秦府兵与二宫左右战犹未已，敬德请降手敕，令诸军并受秦王处分，上从之。天策府司马②宇文士及自东上阁门③出宣敕，众然后定。上又使黄门侍郎④裴矩至东宫晓谕诸将卒，皆罢散。上乃召世民，抚之曰："近日以来，几有投杼（zhù）之惑⑤。"世民跪而吮上乳，号恸（tòng）久之。
……
癸亥，立世民为皇太子。又诏："自今军国庶事，无大小悉委太子处决，然后闻奏。"
注释
①海池：唐宫城太极宫内有三处海池，均在玄武门附近。②天策府司马：李世民平定王世充、窦建德后被封为天策上将，并允许其在洛阳建立府邸，拥有属官；司马负责府内的日常事务。③东上阁门：太极殿的右门。④黄门侍郎：宦官官职，由于皇宫的宫门皆黄色，所以称"黄门"；负责照顾皇帝饮食起居。⑤投杼之惑：杼是织布的工具；春秋时期，曾参的母亲正在织布，先后有几个人来告诉她曾参杀了人，她丢掉织布的工具，翻墙逃走了；比喻没有事实依据的谣言所造成的疑虑。
译文
高祖正在海池划船。李世民让尉迟敬德入宫担任警卫，尉迟敬德身披铠甲，手握长矛，径直来到高祖所在的地方。高祖极为震惊，便问他说："今天作乱的人是谁呀？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尉迟敬德回答说："由于太子和齐王作乱，秦王起兵诛杀了他们。秦王担心惊动陛下，便派我担任警卫。"高祖对裴寂等人说："不料今天竟然会出现这种事情，你们认为应当怎么办呢？"萧瑀和陈叔达说："李建成与李元吉原来就没有参与举义反隋的谋议，又没有为天下立下功劳。他们嫉妒秦王功勋大，威望高，便一起策划邪恶的阴谋。现在，秦王已经声讨并诛杀了他们，秦王的功绩布满天下，我国疆域以内的人民都诚心归向于他。如果陛下能够决定立他为太子，将国家政务交托给他，就不会再发生事端了。"高祖说："好！这也正是我平素的心愿啊。"当时，宿卫军和秦王府的兵马与东宫和齐王府的亲信交战还没有停止，尉迟敬德请求高祖颁布亲笔敕令，命令各军一律接受秦王的处置，高祖听从了他的建议。天策府司马宇文士及由东上阁门出来宣布敕令，大家便安定下来。高祖又让黄门侍郎裴矩前往东宫明白开导各个将士，将士们便都弃职散开。于是，高祖传召李世民前来，抚慰他说："近些日子以来，我几乎出现了曾母误听曾参杀人而丢开织具逃走的疑惑。"李世民跪了下来，伏在高祖的胸前，长时间地放声痛哭。
……
癸亥，高祖将李世民立为皇太子，并颁布诏书："从今天起，军队和国家的各项事务，无论大小，全部交付太子处置决定，然后再报告给我。"
原文
臣光曰：立嫡以长，礼之正也。然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隐太子①以庸劣居其右，地嫌势逼，必不相容。向使高祖有文王②之明，隐太子有泰伯③之贤，太宗有子臧（zāng）④之节，则乱何自而生矣！既不能然，太宗始欲俟其先发，然后应之，如此，则事非获已，犹为愈也。既而为群下所迫，遂至蹀血禁门，推刃同气，贻讥千古，惜哉！夫创业垂统之君，子孙之所仪刑⑤也，彼中、明、肃、代⑥之传继，得非有所指拟以为口实乎！
注释
①隐太子：指李建成，其死后谥号为"隐"，所以得名。②文王：周文王姬昌，西周武王的父亲。③泰伯：又称吴太伯，周太王古公亶父的儿子，他还有一个弟弟仲雍和一个同父异母弟季历，季历和他的儿子都很优秀，所以太王让季历继承自己的事业，泰伯和仲雍为成全父亲的心意，出奔到南方荆蛮，文身断发，不再回去，季历后来被立为继承人，他的儿子昌就是有名的周文王。④子臧：春秋时曹国的国君曹宣公死后，国人都不满意曹成公继承王位，要求立子臧为君，子臧拒绝并离开了曹国。⑤仪刑：效法，楷模。⑥中、明、肃、代：即唐朝中宗、玄宗、肃宗、代宗，这几位皇帝继位之际都发生过武装政变。
译文
臣下司马光认为：将嫡长子立为太子，是礼制的正常法则。然而，高祖之所以拥有天下，完全是由于李世民的功劳。隐太子李建成平庸低劣，却位居李世民之上，所处的地位易生嫌猜，所拥有的权力相互威胁，兄弟二人必然不能相容。假如高祖有周文王的明智，隐太子李建成有泰伯的贤达，太宗有子臧的节操，变乱又怎会产生呢！既然不能如此，太宗这才打算等待李建成首先发难，然后采取相应的行动。这样说来，太宗也是出于不得已，尚且算是做得较好的了。后来，李世民被各位下属施加压力，导致宫廷门前发生流血事件，对自己的同胞兄弟白刃相加，为后世所讥刺，真是太可惜了！一般说来，创立基业传给后世的君主，是子孙后代学习的典范，后来中宗、玄宗、肃宗、代宗的帝位传承，难道不是以太宗的做法为借口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