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魂道圣手
这是这个秋天的最后一天,再往前跨一步就是那漫漫寒冬,无穷无尽的冷寂的寒冬。
最后一个秋夜是那样的漫长,最后的叶子缠绵在树上不肯落下,阴冷的月光覆盖住牧野之城,月亮被一股雄伟的力量缓缓拉向西边,却仍旧再作负隅顽抗,直到第一道金色的光芒再东方冲破黑暗,拉开了黎明的序曲。
拂晓和月牙在交替,日月交相辉映。
白昼将至。
多年以后,聂铭或许会忘掉那个黎明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绝对忘不掉那种感受。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这种体验,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有这种体验,以至于事后他虽然知道自己被愚弄了之后,他仍然为那种感觉而迷醉,在日后的武道探索之中他仍旧为那种感受所启发。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受。
哎,还是太年轻了。
聂铭每每思及此事他都会为之作这样的一叹,如果不是太年轻他怎会因为相信他人而被深深愚弄?
那天黎明将至的时候聂铭和叶苍,还有商明带着昏迷之中的楚天河来到那个神秘的地方,在此之前只有安排地点的楚惜月,和选择地点的商明知道,万无一失,确保在施法救人的时候不会为人打搅,以至于功亏一篑。
外面还有重兵把守。
一座大阵在那里摆上。
当聂铭见到那个阵仗的时候大为惊讶,他从来没有想到救一个人竟然需要如此的阵仗。
他看见一座低矮的高台屹立在平地上,三根巨大的形状怪异的木桩成三角状被埋在祭台的四周,一只大鼓危立在高台之上,外围则摆上黑色的巨石,大阵中幽香扑鼻,聂铭扬了扬手,这股幽香让他消受不起。
这一切在阴惨的月光之下显得诡异无比,令聂铭感到头皮发麻,内心感到一股疑云。
商明似乎感到聂铭心内的感受,悠然道:“这阵法乃名波月阵,可借助三阴之月,晦朔之间的日月精华引起人身的共鸣,又借人身之共鸣引导神魂的共鸣,炼精化气,炼气化神,进入形神自然运转,返璞归真的地步,而后便可以使损伤的机体自我修复,此乃疗伤大秘,对于楚兄此等极为严重的伤势当有疗效。只是大阵的启动有点消耗真气,如今我们人手短缺,只好麻烦聂小友了。”
聂铭头皮发麻,怎好意思说自己对此一窍不通,只好任他瞎掰?唯有淡淡道:“受教了。”
这时聂铭抬头望了一下商明,想从他脸上得到什么信息,却正好接触上商明那锐利到洞幽察微的目光,他的目光是庄严,使人感到可以值得托付生命,他的表情是坦率诚恳,值得绝对信任,他举手投足皆备法度,又值得让人去崇敬,凭着这样一个人聂铭绝对引发不了任何怀疑。
完美无缺,无懈可击。
世界上有这样的完美的人吗?聂铭忽然感到一种虚假,他在刹那间第一次被一种怀疑迷住了,他忽然有点想退缩,他的强烈的预感告诉他,很可能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这个时候他最好离这个大阵越远越好。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迎上楚惜月的期盼的目光,又迎上叶苍那踌躇的目光,又看到昏迷之内的楚天河形容枯瘦,奄奄一息,是那样亟待他去拯救,他感到在这最为紧要的关头他们所有人都为了拯救一个人而去努力,但是他却忽然打退堂鼓,这无论是从哪方面都是讲不通的,他既不可能跑,因为他逃不过商明的手掌,他也没有什么可以逃脱的借口,因为这怀疑纯属一种感受。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箭在弦上,弓已拉满。
聂铭,叶苍,楚天河三人按照商明指引的顺序依次坐好,楚天河是依靠在木桩边上的,他的状态看起来并没有变化,仍旧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此时月华渐渐隐逝,商明换上一副庄严肃穆的表情,端坐在高台之上。
商明双目紧闭,但是聂铭却听到一个声音在他体内发出,那是真气全力运转时,还有血管内的血液流动速度快到极点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这种一股力量首先从台上的商明身上发出,那是一股神秘的力量,聂铭在静坐中默默感应,发现这种力量并非真气所有,而是另外一种领域的东西,飘忽不定,与气完全不同,又似乎同祖同宗,奇怪的是他运转的是真气发出的力量却不是真气。
情形越发诡异。
商明忽然抬手,双手绞缠,作一个神秘的,奇异的宝印,随后他两只食指斜指地下,指端发光,光芒锃亮,遂成一道光柱。
光柱射入地表。
大阵忽生变化,生出一股强绝无伦的真气,要不是楚惜月受命不得在此观看施法她现在一定被这种情形吓得魂不附体。
阴暗的月光在石上交汇,使得大阵外围因为缺失了月光的照明而变得阴暗,所有光芒受到感召,都在流向石头,它们不再是我行我素,混乱排序的了,而是渐渐凝聚,化成光幕,笼罩住了大阵,转眼间大阵被笼罩在一片迷蒙的光辉中。
商明的脸被光芒掩映成为一片蓝色,另外几人则紧闭双目,如在梦中。
情形诡异至极。
聂铭突然感到自己已然失去活动的能力,他的体内发生了惊人的变化,他的丹田内真气变得躁动,它们不再受到聂铭的控制,不再是聂铭的力量了,在另一种力量的引诱,煽动之下,它们中的每一刻粒子都随着另一种频率在振动。
聂铭额上冒汗,他正在承受着身体上的高温压力和心中莫名的恐惧,冥冥中他感到一种无法阻止的可怕事情正要降临在他头上。
振动的频率随着时间的流动加快了步伐,他体内的真气开始变得在经脉中扩散,带着一种可怕的高温扩散,渗进他体内经脉之外的世界,灼伤他的经脉,撼动他的肺腑。
这种诡异的变化让聂铭心中越发惊骇欲绝,当一个人的身体不受控制之时,他就会变得慌乱,现在,聂铭只想睁开眼睛,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但那是徒劳,他眼皮已经不再属于他了,他勒令呆在黑暗之中,任由未知的险恶的危险降临。
他努力去控制自己的真气,全力运转全身的功力,但那仍然是徒劳,因为它们正在接受另外一种感召,他只可以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真气在作着致命的振动,承受那种无法去言喻的痛楚。
那是言语不能表达的痛楚。
振动很快超越了真气的范畴,开始扩散,到后来,聂铭的五脏六腑也在不停的摇撼。这时这种摇撼竟然已经丝毫不使他感到痛苦,反而令他感到那是一种自然的,丝毫不显得突兀的摇撼。
但是聂铭仅有的理智告诉自己正在承受毁灭般的灾祸,他感到脑门上流出了汗液,浑身湿透了,全身仿佛痛苦不堪,身体中一切的一切不再按他的意志去运转,一切的一切不再按自然生理的规律去活动。
情形实在诡异到无法言喻的可怕程度。
聂铭心中暗道一声我命休矣。
振动仍在继续,一股伟大的力量开始摇撼他的意志,摧毁他仅有的抵抗,这个时候另一种变化发生了,他的理智虽然已经崩毁,但是他身体的力量却在猛烈的增长,一种更为可怕的力量在起作用,在默默的膨胀,积累,躁动的搜寻一个突破口。
膨胀,积累。
膨胀,积累。
忽然,它毫无征兆的消失了,就像出现得那样突兀。
这时在聂铭的心中,天地忽然化成一片混沌,迷迷蒙蒙,无来无往,无人无我,无念无伤,时间的长河停顿下来,所有的空间成为一片虚无。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飘扬。
那是一种微妙至无法形容的感受。
一道金光刺破东方沉重的黑暗,从大荒原深处踏着健壮的步伐冲向牧野之城,又被大阵指引,和银色的月光交汇,大阵的力量运转到极致。
就在此时。
聂铭心内急转的念头此时已经被一股力量指引凝聚,化为灵神,成为一颗颗透明的粒子缓缓升向半空中。
所有束缚都得到解脱了。
聂铭睁开双目,另一个世界在他面前展开,他看见有人在一座高台上施法,他的指尖正诡异的发射出光芒,射入地表。
他见到楚天河双目紧闭的灵魂在头上出现,他的灵魂脸上一片呆滞,任由商明摆动,叶苍的情形完全不同,他的目光坚定,但是看样子已经失去了意识,他的头上并没有出现他的灵神,而是像一口黑洞一样生出巨大的吸力,仿佛一只猛兽张开巨口,要将聂铭和楚天河的灵魂吞噬掉。
如果聂铭的灵魂有感觉的话,他一定感到那足以摧毁意志的恐惧,一种他生来没有体验过的恐惧,但是现在他只有凭借着潜意识在无力的挣扎,徒劳的挣扎,那就像一只飞在天上的风筝那样,永远受到一根绳子的束缚,哪怕它可以飞走也难逃堕落的命运。
一股幽香飘来,这股幽香诡异到连这时候作为灵体的聂铭也可以闻到,幽香一旦入鼻,他转瞬间如坠仙境,飘飘然了起来,感到在世界的一端有一个美好的,充满力量的声音在召唤他,让他不顾一切的飞奔过去,他不再挣扎,不再抵抗,反而乐意接受这种感召。
他陷落了。
楚天河也在遭受同样的命运。
高台之上的商明则在经历着另一种情绪的洗劫。
他感到一种极致的喜悦,当他看到两个灵体即将被吸收的时候,他陡然感觉自己那充满了屈辱,充满了起伏波折的人生迎来了一场高峰,似乎他马上就可以成为一个绝世的高手,屹立在武道的绝颠上,俯瞰天下苍生。
老天终于见到了在尘世的黑洞中攀爬的他,伸出仙女一样动人的手拉他一把了。
他想起刚刚来到这座城池的时候。
他没想到牧野之城竟然是一座宝藏一样的城市,当年他不过是一个匆忙的过客,像一个经过驿站一样的经过牧野之城,他碰到了楚天河,他一眼就看中了这个人,但不是看中他高绝的武道造诣,也不是看中他的雄踞牧野之城的财富,更不是看中他义薄云天,大义凛然的良好人格,他看中的是他的灵魂。
楚天河的灵魂天生大异于常人,这一点除了商明这样的魂门中人之外无人知晓。他的魂体在魂门中乃是传说中的六魂之一的冲魂,冲魂主力量,故此楚天河才会使得动他那把沉重的惊人的刀。
魂门有道,冲,天,荒,知,容六魂,其中道魂主悟,天魂主运,荒魂主其广度,知魂主敏,容魂天生有吞噬的特性,这些灵魂与常人之魂大有不同,六魂之力一聚,摧枯拉朽,这乃是魂门中的不传之秘,对于灵魂的探索一直是魂道的伟大事业,目前未知他们只知道六魂有某种可怕的力量,据说当年有一个人曾将六魂聚齐,又以魂门秘技吸收了其力量,于是天下多了一个名震浩土的武道宗师。
他能知道这一切全拜他那亲爱的师兄所赐,十年前他师兄也像现在他愚弄楚天河和聂铭一样愚弄他。
事实上他追寻道门六魂多年,只为集齐六魂,然后借助八魂之力达到自己梦寐以求的武道境界,因为自少他的天赋就不高,对于功法的修炼走到今天这一步乃是他用滴水穿石般的伟大毅力修炼得来的,如今他已经走到了尽头,走到了末路,唯有逆天而行。
在滚滚洪流中前行,不逆水行舟前进,就要被洪流吞没。
他绝没有想到在区区一个牧野之城竟然不仅遇到一个具有冲魂的楚天河,还偶然遇到了身具道魂的聂铭,真是天助我也,自从他发现了楚天河之后,他便可以去成为他的朋友,从那以后他和楚天河一样喝酒,和楚天河一样酷爱琴棋书画,像楚天河一样义薄云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拥有楚天河锁欣赏的所有的特点,于是他们成为朋友,志同道合,高山流水。
他扮演这个楚天河的挚友这样的角色是那样的刻骨,以至于他自己都有点不舍得舍弃它了,他有点享受这感觉,所以他现在仍然是令人敬爱的商叔叔,令人尊敬的商前辈。
但是暗地里呢?他又不断挑起同为这座城池巨擘的沈家和楚家,从中作梗,背地里翻云覆雨,将这座城池的盖世雄豪玩弄在指掌之间,他还在顽强不屈的修炼他的魂道功法,继续去搜集灵魂力强悍的人来修炼他的武功,他知道这两个一生的对手总会有一场生死之战,于是他在暗地里蛰伏,随时准备吞噬这位朋友沸腾的魂魄。
他做的很好,从来没有人知道他是一个魔鬼,他是魔鬼吗?事实上他有一百张面孔,没有人知道哪一张面孔才是真的他,这一点连他那个站在武道巅峰的师兄也不知道。
他自己知道吗?
他可没必要去探索这样无谓的问题。
但是就连商明也没有料到一场致命的风暴正在悄悄卷起。
黎明终于射出它的第一道光芒,这座城池在掩埋在幽暗中的轮廓终于被那微弱的光线刻画出来。
城池的街道上了无一人,家家闭户,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沉睡。
寒风憔悴,愁云惨淡。
狭长幽暗的张家巷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卷起风暴,在空旷的街道上引起的回响沉重而诡异。
一行骑士在黑夜中策马奔至。
为首的大汉面色庄严,一派肃杀,他身躯雄伟,黑色劲装堪堪包裹住他那足以倒拔垂杨柳的身躯,那副身躯即使已过壮年仍旧如豹子一般充满爆炸性的可怕力量,随时释放出毁灭的波动。
这人不是沈天龙是谁?此时他已经晋入了无念无想的境界,那宽一尺长两尺八的宝剑“巨龙”挂在背上,尚未出鞘就已然发出了悠长的剑吟。
马蹄声由远及近。
楚家近在咫尺!
前方火光漫天,喊杀声和金铁交鸣的刺耳声响彻长街,杀气锁长空,他知道那是先行的沈家好手已然和敌人交上手了,众人见到遥遥在望的目的地,突然一阵加速,街上的青石板随之发出一阵阵狂躁的波动。
忽然一个低矮的门梁栏在前方,挡住了骑行人马的去路,若是众人保持高速行进,势必撞上木梁,那正是防止有人在前面的长街中策骑用的。
众骑速度不减反增,人马卷起尘沙杀奔而至,眼看着就要碰上横梁,这时一只长矛犹如毒龙一般在沈天龙后方飚出,以穿钢裂石的态势的刺穿了木梁,狂猛的气劲爆发,让木梁瞬间化成飞灰。
人马席卷而去,丝毫不受阻碍。
街上复又空无一人,只有漫天木屑还停留在空中。
人马旋风一样的来去。
当迷蒙的光芒笼罩城池的时候,楚家的大门被一只长矛崩成粉尘,一行来自地府的杀神从门外一拥而上,踏破了楚家的门槛。
当沈天龙到达楚家的时候他的先行人马已然基本上占领了楚家,只有一小股人马仍然负隅顽抗,不足为患。
但沈天龙却知道现在才是他上场的时候,真正的强敌尚未出现。
楚家燃起冲天的火把,火光掩映之内,沈家人人为了此等战果而兴高采烈,只有沈天龙感到心内的沉重,倍觉事情的诡异,还好,他已经让亲爱的夫人和孩子离开城池,确保全无后顾之忧,那是对于预感做出的回应,现在他可以放手一搏。
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引着他们走向楚家的一个秘密地点,谁说这个地点是个秘密?的确,原本它只有楚惜月和商明知道,但是在沈天龙的诡计之下,那个秘密很快就不是秘密了,要知道天底下会说梦话的人很多时候是保守不住秘密的。
楚惜月就是这样的人。
穿林过野之后,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侍女溜之大吉,留下众人立在当场。
疾风冲塞起,砂砾自飘扬。
杀气迷空。
一场厮杀已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