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市里的领导与站在这些游行队伍前面的“京九六公路桥梁倒塌事故”受害者们进行紧急磋商。紧急磋商的结果是:调查组在半个月之内将调查结果进行公示,召告天下,并且严惩事故责任人,绝不估息,并且给受害者的家属们加以经济补偿。
真的,中国小老百姓的要求并不高,他们只要求有可以生存的社会环境,然后才在最低生活保障的物质基础上,再要求些精神方面的需要。也只有被逼得无法生活了,他们才会上访闹事、上街游行。
转眼半个月就到了,调查组也将“京九六公路桥梁倒塌事故”的直接原因给调查清楚了,但当年 “永业建筑有限公司” 承建的“京九六公路桥梁项目”所有的资料却被一场特大火灾付之灰烬,而且他们的总工程师居然葬身火海,他的脖子上有着被天蚕冰丝线勒索的痕迹,最后丢在火海中被毁尸灭迹。
这样所有的矛头直指“永业建筑有限公司”总经理涂文鸣。
而在蒋亦忠的心里,他就认定了涂文鸣就是凶手,那是一起特大纵火案。所以蒋亦忠才在小年夜的说涂文鸣半个月前携同苏锦墨出国旅行就是为了证明他有不在场的证据。但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只要是涂文鸣指使干的这些坏事,只要有证据证明了蒋亦忠的猜测,他将高悬正义之剑,将罪犯绳之以法。
今天有同事邓小军来报告,代蓉的丈夫仇国海因伤去世了,而另一个病危的老婆婆也奄奄一息,危在旦夕了。眼看着“京九六公路桥梁倒塌事故”马上要发展成为了十一死、十六伤了,蒋亦忠还怎么坐得住?他第一个冲上前去,抓住邓小军的衣服领子,驳然大怒,质问道:“为什么现在才来报告?”
“刚才才接到医院的通知。”邓小军看到蒋亦忠喷火的眼睛,他不敢与蒋亦忠对视,眼睛瞟向公安局长高东平,手指着公安局院外讷讷地对大家说:“现在代蓉老师他们又在公安局大门外静坐了……。”
“什么?”这下高东平局长也坐不住了,伴随一声惊呼,他肥胖的身子敏捷地冲到了窗口。蒋亦忠不甘示弱,他第二个冲到了高东平旁边,然后就是胡自强、马小虎等等,屋内的众人全都拥挤到了几个窗户孔前,往楼下看去。
这次的阵容没有十五天前游行队伍壮观,小范围的百号人的队伍,默默地静坐在公安局大门外,没有口号,没有喧哗,只有打着 “严惩凶手,还我生命”的条幅在冬日艳阳下迎风招展。
只见全身白衣的代蓉头上插着小白花,黑色的羽绒服,袖子上戴着黑纱,纱上有红圈,守护在地上摆着的她丈夫仇国海遗体旁边,听得见她悲悲切切地轻吟着骊歌焚唱,她年迈的婆婆怀抱里抱着她三岁的小孙子,老态的公公佝偻着身子,不停地咳嗽着,默默陪着他们掉眼泪。
还有另外一个病危的病人,是一个五十二岁的老婆婆,这次她又被抬到了静坐现场。从三楼的窗户往下看,蒋亦忠都依稀看得见,老婆婆的脸色霎白,眼睛紧闭,或许是由于高度的原因,蒋亦忠已看不到老婆婆的呼吸声及胸膛的起伏……。
然后在代蓉的身旁,或躺或坐或侧卧着的被“京九六公路桥梁倒塌事故”摔伤的受害者们,他们有的打着绷带的,有的旁边放着拐杖,有的一只脚被吊着,有的坐着轮椅,还有的手臂上还掉着盐水瓶子的……。
虽然是上午,有艳阳,但风儿更大、更凛冽,猛然吹彻着静坐人的头发、围巾与衣裳,狠狠拍打着静坐人的脸面。还有伤者不堪寒风的吹奏,还有因为伤痛的折磨,他咬紧牙关,但不抵冷风的刺骨,飘飘摇摇一头倒在地上,激起一地的尘土。……
各种伤感的、滑稽的,不一而足的静坐姿势……冲击着由湖鄂省一流的桥梁专家、技术人员及警界精英们组成的“京九六公路桥梁倒塌事故” 调查组成员们的视线和感官神经系统,特别是对代蓉有着深深愧疚的蒋亦忠,他在代蓉面前保证过:“代老师,你节哀顺变。我蒋亦忠在这里起誓,如果我不能够捉拿凶手归案,我……”蒋亦忠看着这群泪流满面、哀鸣遍野的面孔,他的心也在哭泣,在滴血……。
平伏下心情,片刻之后,他才敢再次面对人群,他咬着牙齿,坚定地回答:“我自会解甲归田,与你们一同上告……。”
言犹在耳畔回响,可半个月了,他虽然对案子的进展有了些眉目,但还缺少充分的证据来证明涂文鸣犯了罪,而且大火的发生原因未查明,高非凡的死因也未查清楚……。
太多太多的疑问,好比种种难题,有待蒋亦忠去解答、去破解。
公安局长高东平终于不耐烦的招招手,对邓小军吩咐道:“快,小邓,快把他们赶回去,就说我们正在研究案情,有了新的进展,再给他们满意的答复。”
“不行,不能这么说。”蒋亦忠首先提出了反对,他眼望着下面静坐的代蓉,满脸戚戚然地对高东平说:“高局,今天就是距离承诺给他们破案的时间到期了,而且代老师的丈夫都不在了……”
“……”高东平想了会,深深看了看蒋亦忠后,忽然嘴角露出一弯讳莫如深的神秘笑意,拍拍蒋亦忠的肩,微笑地对他说:“小蒋呀,代老师在你的派出所管辖范围之内,今天的静坐就交给你下楼去摆平了吧?”
“是。”蒋亦忠在高东平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的行动下,很是欣慰地接受了这个严竣而又光荣的组织交给的重大任务。坚定地回答完局长的指示之后,他挺直着身子,快速地出门下楼。
而胡自强不让好兄弟一个人去承受必然遭致的谩骂与指责,在正举手将要推开调查组会议室的门往外走的蒋亦忠身后,微笑着喊道:“蒋兄弟……。”
蒋亦忠应声停下了脚步,回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走吧。”胡自强加快一步,赶上了蒋亦忠,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而行。
公安局高高的围墙之外,大门前的空地上,代蓉他们集中静坐着,“京九六公路桥梁倒塌事故”的受害们悲痛失声地低低饮泣着。
前面一排荷枪实弹的威严警察们静静观望着,没有上头的指令,他们不敢妄作主张。
倾盆而下的晶莹泪珠,紧锣密鼓地滴落下代蓉的面颊,片刻之后,坠入地面的灰尘中,恍惚雨落,溅起点点尘土。
蒋亦忠怔在门边,一动不动。
未几,空中传来柔和而哀婉凄绝的代蓉声音: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声音凄清惨烈,一股莫名的悲悯哀伤气息,渐渐弥漫上蒋亦忠的眼眸,他愧对于面前这位恸彻心魂的人民女教师,
时光,仿佛也停在了这一刻。
跟随着蒋亦忠的目光而停留在凄美代蓉的面容上。
她本是如水清澈的秋水明眸,此刻却是哭得泪人儿肿得核桃的样子看着生死与共的她的再也活不过来了的亲密爱人。她本是手执教鞭教书育人的纯白柔荑,此刻正轻轻抚摸着爱人的脸颊,凄凄惨惨念叨着他们曾经背诵的词句。她本是美艳明媚的娇妻,她本是爱人怀里被宠的皇后,从此后,她得洗尽铅华,调羹作汤,柔弱的娇躯将承担起一家顶梁柱的责任。……
教她如何坚持住?
“亲爱的!”一声呜咽,代蓉仰面向天,怀抱着知已爱人的遗体,她大叫着昏了过去。
“代老师……。”蒋亦忠和胡自强双双飞身去救。一人一边,蒋亦忠扶住了代蓉,胡自强伸手掐她的人中。
代蓉的婆婆和公公,被吓得失去了三魂六魄,一时没有主张,如果他们的媳妇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他们两个老人如何的生活下去?还有怀里的哇哇哭泣不停的三岁小儿?
他们抱头痛哭,老婆婆请求蒋亦忠,恳切地说道:“蒋警官,你一定要救活我们代蓉……。”
“阿姨,代老师没事的,只是低血糖,她晕了过去,一会儿就好。”胡自强掐着代蓉的人中,观看着代蓉的面色。一恍然的功夫,代蓉脸无血色的脸渐渐红润了,然后一声叹息后,她悠悠醒转了过来。
“蒋大队长,你一定要替我们家仇国海主持公道。”代蓉醒来后见着了熟悉的蒋亦忠,一股亲切之情油然升起,她紧紧抓住蒋警官的手焦急地问道:“市局不是答应我们半个月严惩凶手的吗?今天是不是可以执行了?是不是?”
蒋亦忠看了看胡自强,胡自强也回看了下蒋亦忠,两个大男人,此刻眼里都同样有着无地自容的神情状态。
“代老师,‘京九六公路桥梁倒塌事故’有了定论了”。蒋亦忠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安慰着围扰了过来的静坐者们,他静静地说:“经过我们专家组调查、取证与分析,这座京九六公路桥梁倒塌事故已得出结论:公路桥垮塌属重大责任事故,质量不过关,而且已发现工程承发包不符合国家建筑管理规定和要求,施工单位系个人挂靠行为……。”
“严惩凶手,还我生命。”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立刻,静坐的百来人全都站了起来,举着拳头,跟着带头人高喊着:“严惩凶手,还我生命。”声音整齐划一,未经过排练的演出这般震撼人心。
发自内心的呐喊,足以感天地,泣鬼神。
蒋亦忠也被他们感染,为之鼓舞。他没再阻止被受伤害人们的呐喊,当然也没有给他们助威。他和胡自强两人,双双蹲在代老师旁边,神色凄清地看着躲着的遗体。
最后还是蒋亦忠好言劝道:“代老师,明天就把仇大哥下葬了吧,然后去‘永业投资有限公司’财务科将抚恤金领了吧,他们同意每位死者发放抚恤赔偿金九十万元,伤者三十万元……。”
“他们这是以钱买命。”代蓉身为语文教师,逻辑思维严谨,一听就明白其中的意思,她撇撇嘴,满脸不屑地说:“他涂文鸣想以钱洗脱罪名,他作梦。”
“对,我们要凶手以命抵命。”旁边的“京九六公路桥梁倒塌事故”的受害者们齐声呐喊:“以命抵命”…… “严惩凶手,还我生命。”……一声声响彻云霄,未经过排练的演出震撼环宇。
发自生命底蕴最痛彻的呐喊,足以夸越生死、感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