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蒋亦忠的好言劝慰:“代老师,明天就把仇大哥下葬了吧,然后去‘永业投资有限公司’财务科将抚恤金领了吧,他们同意给每位死者发放抚恤赔偿金九十万元,伤者十五万元……。”
代蓉的丈夫仇国海遗体旁边躺着的,还有另外一个病危的病人,是一个五十二岁的老婆婆,只见她脸色霎白,眼睛紧闭,只有出气,鲜少见吸气的现象了。蒋亦忠眼看着这可怜的老婆婆是不行了,他赶忙劝慰照顾老婆婆的女儿女婿说:“快把老婆婆送医院吧,她好像快不行了。”
“不行。”老婆婆的女儿,一位饱经沧桑的青年妇女斩钉截铁地回答。她才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却已是满头灰发,满脸沟壑。生活的重压已将她本是挺拨的玲珑身材给压迫得驮了背、人比黄花瘦。她的消瘦与病弱已无力再承担给女儿母乳的供养,才出生的小女儿只有寄养在公公婆婆家,以老人养育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的丰富经验来慢慢将他们的小孙女抚养长大。
她深深地看了下自己的老母亲一眼,满眼的怜爱久久停留在母亲那张不醒人事的面容上,蒋亦忠依稀发现,一霎那的凝眸过后,青年妇女的眼神中闪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凶狠神色……
“九十万元与十五万元的较量呀,令亲生的女儿放弃了对母亲的救治……”
青年妇女匍匐在母亲身上,摇晃着母亲的身子放声大哭,边哭边诉说着:“妈妈,你怎么就丢下我们了,我可怜的妈妈,我可怜的儿呀……”哭着哭着,因为痛苦、因为痛恨、因为伤心……女人柔软的心肠逐渐变得坚硬起来,手探到母亲的鼻翼下,发觉母亲还有着微弱的呼吸声息,她偷偷抬头看了看四周,蒋亦忠紧紧盯着老婆婆的神色瞧,一幅关切的神情不可谓不令老婆婆的女儿感动,只是……反正她的母亲是病危要死了,就算救治过来后,也是一个植物人,又何必浪费人力、物力和财力来救治她呢?不如将老母亲死后得来的九十万死亡抚恤金留给她这个亲生女儿过上她一辈子都不可能挣来这么多的钱的生活呀?
青年妇妇指着老婆婆的乌黑干涩的嘴唇对蒋亦忠说:“蒋警官,我妈妈渴了,想喝水……”然后她眼中斗大晶莹的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流过面颊,掉在了妈妈的脸上……
“好,我去倒水……”蒋亦忠站了起来,大踏步往公安局大门内走,在警卫室门口,对警卫说:“小方,快,给倒一杯开水。”
“好。”站岗值勤的小方果真进岗哨去倒了杯茶水出来。蒋亦忠接过,走到了青年妇女旁边,将水杯递给她说:“快,给你妈妈喝水……”
“不用了。”青年妇女叹息着推开了蒋亦忠的手,指着地上毫无生命迹象的老母亲对蒋亦忠说:“我妈妈走了……。”
“哐铛……”蒋亦忠手里的杯子,好似被一声惊雷给炸得失去了依托,不小心打翻在地上,坚硬的柏油路面承接着瓷杯的重量,几声沉闷的响声却震耳欲聋,将蒋亦忠振在当场,呆若木鸡。
怎么可能,刚才还有着微弱气息的老婆婆,怎么只是一个转身的时间,就命归离恨天?
唉,不解其中玄机的蒋亦忠又怎么会知道,在他转身去倒茶水的瞬间,青年妇女将自己的手掌放在母亲的嘴边,以防母亲用嘴去呼吸,同时,另外一只手将两根手指死死的捏住母亲的鼻子……
失去呼吸通道的老人本来就只有微弱气息,这下更不能换气了,她猛然睁开了眼睛瞪圆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突兀的瞳仁如死鱼般毫无光泽,焕散了的神情最后无限留恋地看着哭得泪如雨下的女儿一眼……而在她的嘴角边,居然若有若无的散发着感激、愉悦、及欣慰的笑容……
终于解脱了吧?老人试图伸出手去抚摸安慰女儿,但她已无能为力了,才有点动静的手掌,最后徒然地趺落在尘埃里,只是手指最终微弱地动了动……然后下一刻,渐渐归寂于平静。
“哦,母亲……”青年妇女惨叫一声母亲,呼天抢地的痛哭叫唤着,撕心裂肺的捶打着地面,她本来枯瘦如柴的手心手背又怎么能够与坚硬的地面抗衡,细砂和着尘土、血水……逐渐模糊了她的手掌……
青年妇女抱着渐渐冰冷的母亲遗体,嚎啕痛哭,悲情万状:“妈妈,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等等女儿呀……”然后伸出手,用力的扇自己的嘴巴,左右开弓,顿时,清晰的五指手印突兀地显现在她枯槁的面容上,……
她好恨呀……。
如果不是因为贫穷,她怎么可以放弃对母亲的救治?如果不是因为小私心,她又怎么可能抵毁生命的尊严?如果不是因为这场事故灾难,她又怎么可以抛弃母亲,母亲又怎么可以抛下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管呢?
从此后,一个在另一个世界里安度晚年,而另一个她却还得在人间倍受心灵的谴责!煎熬。
“哦,母亲……你怎么这么狠心?”青年妇女捶打着地面声声责问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更催人泪下:“哦,老天爷呀,你怎么这么狠心?”问过了母亲,母亲再也无法睁开眼睛,张开嘴巴与女儿说话了。青年妇女转而抬头看向天空,恶狠狠地指着天空骂道:“你这个无情的上天呀,你主宰着我们的生命,又怎么可以这样狠心,让我们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却又让我们经历生、老、病、死……生离死别的痛苦!……”
青年妇女越说越气,喷着焰火的眼睛里,熊熊燃烧着愤怒,她发疯了似的,捡起路边的一块石头,居然向着上天,她的头顶上方猛然砸了上去……
小小石子在半空中优美地转了几个弯,后来又因着地球引力的作用,又斜斜地从半空中跌落下来,迈着优雅的狐步,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中年女人的头顶上,只听“砰!”的声响,她坚硬的头皮承受住了石块的力量。
“哦,老天爷,我恨你!”女人嘟喃着叫骂了一声,她哭晕了过去。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无语问苍天……。蒋亦忠悄悄背转身去,抬头望天。
狂风大作,风卷残云,天边墨云翻滚,好似条条黑龙在空中大打混战,只打得天昏地暗,暗日无光。
冬雪将欲来,一片肃杀凄凉意。
蒋亦忠一脸肃涩,抬眼看天,双眉越皱越紧、越拧越皱。
寒风不解人间何事,只是好奇地围着蒋亦忠的舞蹈,拍打着他的头发、衣裳……。
而代蓉呢?也才失去自己的丈夫,怀里是三岁哇哇哭泣的儿子……旁边是白发苍苍的婆婆与公公……
他们的身边,是横七竖八、姿势各异的伤员……。
简直地狱一幅惨状,在光天化日的人间呈现……。
同病相怜的代蓉转而去安慰失去母亲的女人,她怀抱着哭晕了的青年妇女,唤醒了她。然后两个女人抱头痛哭,泪流成河……。
终于,洁白的雪花冲破层层墨云的阻挠,相携着纷纷扬扬,飘散到人间。
一片、一片……雪花欢唱着歌儿、喜悦地飘落入人间大地,落在了人们的头发上、衣服上、落在了地上七七八八躺倒着的遗体及伤员身上……。
漫天漫地的飞雪落花,温柔而又怜悯地覆盖上万事万物,房屋、树枝、路面……。
仿如母亲温柔的手,那么轻、那么柔、那么怜惜地给她所爱护的孩子,披上洁白的衣服,给他御寒、给他温暖、给予他的儿女们以生命的力量、与支撑。
最主要的,是将人间所有的不平,都小心翼翼地包裹在伟大母亲柔韧的羽翼外,让孩子们无忧无虑健康快乐地茁壮成长!
生命的无奈!因为这场及时雪,而被掩藏在了地底深处,冰冻了起来。
然后救护车呼啸着赶来了,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们,将这些寒雪里受冻的伤员们抬上了救护车,医生紧急给他们输血、输液。
静坐的人群也渐渐散去了。
蒋亦忠和胡自强,也自觉地加入了医生的行列,紧张有序地抬这搬那……众志成城,齐心协力,不一会儿的功夫,救护车又呼啸着离开了,留下两道弯弯曲曲深深的辙,在一望无垠的纯白天地间,昭示着生命的迹象:路有不平、亦有平坦!但请不要忘记,平坦中孕育着曲折、纯洁中掩藏着黑暗!
希望,在绝望中坚强!
脸贴着玻璃后窗的蒋亦忠,看向车轮下洁白雪地上留下的弯曲痕印,似深有所悟。同时,又仿佛看到,那纯白的雪地上,有几只小鸟扑扇着翅膀,飞落下来,在雪地上寻觅着食物。那几只小小的鸟儿,随着车轮的渐渐远去,他们也逐渐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几点,终至虚无。
情不自禁,蒋亦忠的嘴角,向上翘起一弯温暖的弧度,给他本来阴郁刚正的脸庞增添了无穷的暖意,笑容自心底升起。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欧阳俊卿想把他和司徒莲儿的香巢给卖了,好偿还他拖欠的施工队工友们的工资,有些是等着救命的希望呀。
但是,小年夜他给司徒莲儿打电话,试图联系到她和女儿欧阳小雪,司徒莲儿的手机传来好听的女声重复着播报:“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司徒莲儿和欧阳小雪失踪了。
24小时之后,欧阳俊卿拨打了110报案。出警的民警勘探了桃花湖畔这栋二层楼的别墅,没有发现任何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发现家里丢失任何物品……,绑架?还是自行出走?……
警察一时之间无法定性,就作了笔录之后,吩咐欧阳俊卿注意观察,有什么线索尽快联系他们,然后只得开车离开了。
这栋别墅是欧阳俊卿当初送给司徒莲儿生小宝宝的,户主写的是自己的名字,所以苏锦墨并不知道,所以这不属于他欧阳俊卿与苏锦墨的共同财产,属于他的个人财产,他有权卖掉。
因此,欧阳俊卿等警察走了之后,他去了房屋租赁中介所,将自己要变卖房产的信息交给了中介全权打理。
一般中介的速度是挺快的,因为他们手里有着大量的需要买或租的房客,也有着急着出租或出售的房屋。因此,欧阳俊卿别墅信息还未在房屋租赁中介所呆上两天,中介所的花兴荣就打电话来说要引人来看房。欧阳俊卿很高兴,他就在家里等花兴荣。
花兴荣带来的是一对中年夫妇,两人穿着不算华丽,看似普通的装束,但欧阳俊卿看得出,这对夫妻不显山不露水的,很富贵。
中年夫妇看过了欧阳俊卿的别墅很满意,在坐下来谈价格的时候,女的问欧阳俊卿:“欧总为什么要把这么好的房子给卖掉?而且还卖得这么急?”
欧阳俊卿也没打算隐瞒,他避重就轻地说:“我的妻子失踪了,我想可能遭绑架了,就急需这笔钱去救命。”
中年夫妇对看一眼,只见那个男的对着女的轻轻的点了下头,那个女的这才转过头来看向欧阳俊卿,妩媚地展颜微笑,轻轻吐音问道:“你的妻子是不是叫司徒莲儿?”